厨房记(第2/2页)

但是穷则思变,没什么拦得住饿肚子人的想象力。我初摸厨房门径时,每天一饭一菜:饭乃扬州炒饭,菜乃青椒土豆丝,曾经一口气吃过一周。所谓“扬州炒饭”当然也属胡诌,李碧华写专栏时大胆提过,现代版扬州炒饭并无定法,只要有虾有鸡蛋,镬气足炒得香即可。我所以大胆篡改配方,常用香肠、青豆、鸡蛋、胡萝卜丁等炒一大盘,轰轰地吃。青椒土豆丝也简陋,说是土豆丝,其实说是土豆条更合适。这份饭菜的好处是油腻解馋,吃完得喝浓茶解油的。我这种写意派做饭,常思潦草,所以看见刀工精美、装饰精细的菜,总是感叹不已。

当然写意派做饭也有好处。虽然样式模糊、信手由之,但好比独孤九剑,可以大而化之。比如我自己琢磨懒人红烧肉,不学爸妈做法,只是洗净,下好酱油、酒、姜,略放糖,放许多的水,然后就按照苏轼“待他自熟莫催他”的原则,慢熬。后来读到王敦煌前辈写的一种红烧肉:不加水,用酱油、绍酒、大量的葱,把肉生生焖熟。我就这么收拾过,只是究竟逃不脱苏锡常有的习气,又加了一小点糖,做来倒也酥烂。又比如鱼头汤,自己胡思乱想出来的法子是油略煎过,加姜加水大煮猛熬。类似于此者不计其数,所以朋友见我下厨,都是满面惊诧:“你不按章法来呢?”

也有工笔式风格做饭,尤其西餐者多。我有读理工科的朋友,极严谨,食谱背得像公式般溜,下料分寸极细腻,旁观的我只觉他是化学家正往硝酸银溶液里滴盐酸。这样做出来的菜当然精致,也好吃,但拖的时间忒长,一顿饭得打磨去半天工夫。每逢这时我都过意不去,想固然民以食为天,何至于如此?

到后来,中西饮食融会贯通后,香肠、生菜这类宜生宜熟的百搭物儿大行其道,算是我们这等人的福音。出门在外的游子最后多多少少,总能学会做饭的,只是菜式简陋,而且多为西式而已。回家跟爸妈一说,我爸还罢了,我妈总嗤之以鼻,认为生冷西菜,并非王道。煎炒烹炸,火候分寸,才是至上秘诀。

也只有离家久了,自己尝试过下厨的少年男女,回了家重见爸妈信手拈来、从心所欲不逾距、游刃有余的厨房手法,才会得到又一次心悦诚服的震惊。想一切小时候见惯轻而易举的一切,原来蕴涵功夫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