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奏对

赵玖让王彦去接马扩是有缘故的,因为马扩和他部属现在活动的地方,基本上是王彦旧部八字军渡河前控制的地方,算是熟门熟路。

除此之外,也有表达重视和传达特定信息的含义。

毕竟,王彦这边多少算是出将入相,不说位极人臣,但也到份上了。而如果王彦能靠着从太行山带回一支三万人的八字军……哪怕是很快就丧失了这支部队的控制权……就能走到这一步,那么马扩没有理由比王彦要差。

当然了,这些都是细枝末节,都是小道,关键在于,赵官家在刚刚取得关西方向的些许优势后,便迫不及待将马扩招来,其中收复两河的决心却是足以让所有人沉默了。

很难想象,在这位官家执政了五六年后,经历了那么多次坚决的政治清洗,还有人敢当面谏言这位官家暂停或者放缓北伐。

不怕被邸报扣上投降派的帽子,祖孙三代都被闲置,或者干脆流放吗?

“臣听说官家刚从西北回来,路过陕州时便迫不及待派王太尉过河去寻臣说话,心中感念不及,而臣也确有事关两河局势的千言万语要与官家汇报。但汇报之前,臣有一言不吐不快,不吐是万万不可说后来千言万语的……”

河堤上,面对着亲自来迎的赵官家,在王彦、刘洪道、范宗尹、吕本中、仁保忠、刘晏等一众文武近臣的目视之下,马扩大礼参拜之后,不等赵官家上前扶起握手,便直接俯首以对,堪称迫不及待,甚至有些失礼。

“马卿且说来。”赵玖倒是磨炼出来了,直接就势虚抬胳膊,催促对方言语。

“官家,切不可因之前皇宋尧山一胜、北虏河外一退便小觑了女真人,此时若渡河北伐,只怕十之八九要大败而归。”马扩抬起头来,恳切相对。“当养精蓄锐,以等天时……”

午后河堤上,赵官家乍闻此言,当即便哑然失笑。

而马扩见状愈发惶急,赶紧再言:“臣绝无虚言恫吓之意!官家,北伐事关重大,一旦北伐渡河却不能在河北长久据有大镇,民心士气都要沮丧的。况且,河北残破,人心动荡,若皇宋渡河却不能好生安抚百姓,也会有些关碍。”

赵玖彻底肃然:“朕当然会审慎而为,此次唤卿至此,正是要听一听河北虚实,再做决断。”

马扩这时方才情绪稍平。

不过,与此同时,周围文武,却不免面面相觑,便是一路陪马扩南下的王彦也有些尴尬。

话说,众人从一开始便察觉到马扩有问题了。

当然,这个问题不是说马扩的立场有问题,若说此人立场有问题,那天底下就没有立场可靠之人了;也不是说他建言的内容有问题,作为唯一一名坚守在两河做敌后抗金的军事领袖,他本身就是这方面议题的唯一专家,只有他驳斥别人,没有别人驳斥他的份。

这个问题其实是指马扩心态上的不合时宜。

他言语匆匆,语气急促,似乎还是将赵官家和满朝文武当做靖康时的那般状态,所谓表面堂皇、内里不堪,听不得劝、做不得事,只有体面和架子最大,丝毫不顾前方实情实况……所以,这位北道总管似乎是有一种生怕自己稍微流露出一点软弱,就会引发官家和随行文武的误判,进而导致灾难性后果的心态。

这种心态当然是非常错误的,但却又情有可原。

因为马扩经历过的背叛与困难远不是河南君臣可以理解的,而且他孤悬在北,四面皆敌,心态不对路,甚至有些偏狭本属理所当然。

最好的例子就是同样在场的王彦,王彦在太行山两年,心态几乎崩溃,见谁都觉得是叛徒,一晚上换三四个床位来睡觉,最后逼得下属一起刺字表忠。

而回来以后,他也还是心性偏狭,对上方任何调度、处置,以及军队的安排都隐隐有一种抗拒心态,对下属也难以交心,连小范军师这种昔日的心腹,一朝晋升分了兵权后,他都难以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