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各问东西(下)(第2/6页)

“其子杜岩亲自出首相告,杜充与挞懒相约不战,有违昔日八公山明诰……”赵玖已经回复简洁利索,但言至此处,反而兀自一声喟叹。“其实,即便是以此而论,犹然可杀可不杀,只是若不杀他,一则不能妥当取得兵权,震慑东京留守司诸统制官,以求即刻出兵;二则,朕心不能平!”

“官家今日着实坦荡。”宗泽不由笑对。

“对上宗相公,朕不敢不坦荡。”赵玖从容拱手相对。

“既如此,臣依然好奇一事……官家因何不能平?”宗泽似笑非笑。

“因此番逃出南阳往鄢陵收兵,沿途损兵颇重。”赵玖耐心作答。

“臣不信。”宗泽忽然摇头。

“为何?”

“昔日在河北,官家连自己父兄、母妹都未尝顾及,如何能体恤顾及寻常士卒?”宗泽语气依旧平淡,但言语内容却隐隐又有了几分凛然姿态。

堂内其他人,若是有心脏病的,怕是早已当场犯了,走的比宗相公还快一步,但即便是没有病,不少人也恨不能立即遮住自己耳朵,至于素来有主见、并表达无忌的胡寅,此时也几乎要忍耐不住。

但赵玖沉默了一下,却也跟着这位‘人之将死,万事无忌’的宗相公来了个石破天惊:

“一家人哭,何如一路人哭?兵祸连结,天下纷乱至此,死难者数以百千万……身为天子,当着外人的面,当然要说一下孝悌,但其实哪有功夫顾及区区一家人?朕本该想着军械粮草钱帛,顾及士卒守臣城池,以求天下早日太平才对,别的不足为论。”

此言既出,第一个有反应的,却是御史中丞胡寅,其人当即从案后站起,面红耳赤、意欲作言,却竟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怔立彼处。

而宗泽与赵官家一起回头看了眼此人,也都不以为意,而是继续相对攀谈,宛如说什么闲话一般:

“昔日在河北,臣亦未尝见官家想过天下太平。”

“且不提落井之事,只是将心比心,昔日在河北,朕何尝想过会成什么官家?”

“如此说来也有几分道理,只是这个道理用在二圣北狩前尚可,二圣北狩后,官家又何故急匆匆弃河北士民,南下渡河登基呢?且登基后,又何故尽废河北布置?”

“想来是朕彼时年轻,为黄潜善、康履等人魅惑,且心中无成见,一时沮丧,失了信念,也是事实……这种事虽是忘了,但也确实是朕错了。”赵玖缓缓相对。

宗泽听到后面半句,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才喟然相对:“老臣就不计较什么落井忘了往事的言语了,但官家今日坦诚的过了头,莫非是觉得臣是个将死之人吗?”

“朕发自肺腑。”赵玖依然平静。

“官家今日言语,其实颇有道理,但恕臣不信。”宗泽缓缓摇头。

堂中气氛再度凝固,其余陪坐之人彻底无奈。

其实,这里不用谁精明谁愚钝,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便是如今抗金立场极为坚固的官家在同样是抗金典范的宗相公这里有个过不去的坎——无论如何,赵官家都无法解释自己在建炎元年年中前后放弃两河的举动,也根本无法弥补。

你说你抗金,之前是谁扔下了两河跑去急惶惶登基的?

你说你打了大胜仗,灭了十几个猛安,一万多人呢,敢问两河百姓有没有两三千万之众?

你说你如何如何辛苦,如何如何艰难,敢问有人家宗泽宗相公在这里一穷二白豁出命来维系旧都、抵抗侵略艰难?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换成其余所有人,赵官家还能安抚一二,说一句‘以待将来’,叹一句‘且观日后’……可人家宗相公七十多岁病入膏肓的人了,马上就要死了,怎么让他以待将来,且观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