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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了接近九年的PhD,忍养成了昼伏夜出的习惯。每天晚上当毛米入睡的时候,忍新的一天刚刚开始。在美国的九年里,忍唯一的业余活动就是打游戏(这个月主要是生化危机),其他时间都在编程和写作博士论文。而当毛米精神十足的时候,忍通常在睡觉或者萎靡不振。

毛米对忍的美国生活不了解。在毛米的心目中,美国意味着干净的城市,舒适的生活,还有许多只在小说里见过的有趣事情。但忍的美国生活和毛米的美好想象截然相反。首先,巴尔的摩是一个破落的城市,他们住的大学一带虽然挺干净,但城市设施非常落后,主干道上一下雨就污水横流。晚上很不安全,街角陋巷里藏着携枪的贩毒者和时刻准备打劫的失业黑人,因此根本不能像在南京那样出去逛夜市。当然,这个城市也没有夜市可以逛。城市里只有一家小小的韩国超市,可以买到一些毛米爱吃的零食,而好吃的中餐馆就要开车一两个小时才能找到。

更重要的是,李忍不仅没有时间,也没有意愿带毛米做些她在南京喜欢的娱乐。毛米幻想着浪漫的新英格兰城市的生活,李忍的脑子里却只有实验室和论文。在巴尔的摩的九年时间里,李忍几乎没有去过实验室以外的任何地方。即使偶尔去别的旅游城市开计算机网络方面的会议,他也只去听讲座和做报告,其余的时间都待在旅馆房间里等着同伴回来一起去中餐馆吃饭。他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买东西,而所有东西都在网上买,当然也就不需要出门逛街。

李忍或许生性就是严肃和无趣的人,但他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也确实没有给过他娱乐的心境。李忍的少年时光是在医院急救室和学校度过的,在他十六岁那年,身心备受折磨的妈妈终于带着对儿子的怜惜和内疚咽下最后一口气,却给家里留下巨大的医疗债务。来美国以后,读博士固然非常辛苦,但毕竟可以离开家里让人窒息的环境。然而更不幸的是,在忍开始博士后两年,美国就出现了持续三四年的IT经济泡沫。他和自己的导师也一度出现严重矛盾,以至于找工作前景一片暗淡。这种绝望的局面,一直到今年上半年才出现一点好转。

但是,李忍不会把这些事情和毛米说。他当然更不会跟毛米说那段让他痛苦多年的感情。在李忍眼里,毛米是个不折不扣的花瓶,但眼下,一只花瓶正是忍需要的。持续两年多的IT经济泡沫好转了,他刚在业内顶尖的西雅图微软研究院找到了工作,并且可以结束漫长而艰难的读书生涯,开始赚钱。还清家庭债务指日可待,事业上的忧虑也暂时得到缓解。毛米的美丽在学校里引起了不少同学的惊叹和羡慕。这正是忍终于从重重灰暗的压力中抬头透一口气的时候。

相比之下,毛米却是心无旁骛,以对人生心满意足的单纯心情喜欢和崇拜着李忍。生活上的种种不便相比起来也不那么重要了。她开始孜孜不倦地学习如何做妻子。每天上午忍还在床上睡觉的时候,毛米就一边拿着电话向远在南京昏昏欲睡的妈妈请教怎么做记忆中好吃的菜,一边手忙脚乱地加调料和控制火候。但是不管毛米如何努力,她的做菜水平也远远比不上忍。所以一个月以后,学习的兴趣就减弱了,最后把做饭的任务又完全交还给了忍。毛米爸爸婉转地告诉女婿,自己女儿做事心不在焉,最好不要学开车,于是毛米缠着忍开车带她逛遍了巴尔的摩萧条惊险的大街小巷,市中心的精致的水族馆,城市南边的破败的爱伦坡故居,和南部面朝湛蓝大海的切斯皮克海湾。周六上午虽然忍通常在睡觉,但每次下午醒来,毛米都会捧着在农夫市场里买的香气扑鼻的烤玉米或者烤红薯给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