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欲望(第4/13页)

L向他的恋人承认:“我是个无可救药的好色之徒。”

L对她坦白:“吸引我的女人并不止一个,并不止十个。很多。”

他说:“看见她们,我就感到快乐,感到兴奋。”

他说:“感到她们的存在,才感到一切都有了希望。我每时每刻都在幻想里。除了幻想,我百无一用。”

诗人对他的恋人说:“我幻想她们独处时的样子,幻想闯进她们独处时的自由里去,幻想她们并不因为我的闯入而惊惶,而躲避,而斥骂。为此我甚至希望我也是女人,但就怕那样反而见不出她们的美妙。我幻想她们的裸体、她们的声音、她们的温度、她们的气息,幻想与她们纷纷谈情做爱……”

他说:“我的幻想一分钟都不停止,我的欲望一秒钟都不衰竭。但请你相信,我……”

他说:“我并不曾胡作非为。”

“不是因为你不想,而是因为你不敢,”恋人平静地说。

他说:“我不知道。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想。但是我爱你,这我知道。”

他说:“如果是不敢,也是因为怕失去你。因为怕失去你,我甚至不想。”

他说:“为了不失去你,我不想那样做,也不想那样想。”

他说:“你别离开我,永远别离开我。”

他说:“但我还是常常那样想,那幻想无法摆脱。毫无办法。”

他说:“真的是毫无办法。在梦里,我梦见所有我喜欢的女人。没有人像我这样无可救药。”

他说:“奶奶早就说过,我要毁在女人手里。”

“或者是女人毁在你手里,”恋人平静地说。

她安静地肆无忌惮地躺着。他跪在她身边。

在光明和幽暗中,诗人看自己那朵低垂的花,心想他真的是不是罪恶之源?

“你怎么不来?”她轻声地问。

“哦……什么”他胆怯地看她。

“你不是甘心毁在女人手里么?”

“嗯?”他以询问的目光看她。

“你不是要让我,毁掉他吗?”她的声音很轻,但是急促。

随即的疯狂更是无可遏制,无法描绘。因为那独一无二的方式无以替代。

“哦……”在那疯狂中他说,“你原谅我吗?”

“我喜欢,我喜欢你的诚实。”

“你饶恕我了?”

“是的,哦,是的,”在那极度的欢乐中她说,“我喜欢你这么野蛮。”

甚至无从记忆。只能推想在那一刻,在宇宙全部的轰响里,应该包含他们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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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另一种时间,L的恋人会有另一种情绪。另一种情绪,会使她对诗人L的坦白有另一种想法。

无法使恋人们的狂欢之夜无限延长。激流奔涌过重山峻岭,冲进开阔地带变得舒缓平稳的时候,另一种情绪势必到来。所有的海誓山盟都仅具现在性,并不能保障未来。与其认为这是海誓山盟的悲哀,不如看清这是海誓山盟的起源。对于别人的情绪,我们无从把握,我们害怕在别人变化了的情绪里受到伤害,所以我们祈灵于海誓山盟。海誓山盟是掩耳盗铃式的恐惧。海誓山盟证明孤独的绝对。这并不怪谁,这是我们的处境。就像童年那个秋天的夜晚我抱着一只破足球回家的时候。因此我们一天天学会防备,学会把握自己。要坦露还是要隐藏,自己可要慎重。还有一个词,“自重”,说的好像也是这个意思。但诗人,他宁可毁掉自己。他不仅要坦露的肉体他更要坦露的心魂,此人执迷于真象。

但另一种情绪,会是一样地真切、强烈、不可遏制。不一样的是,它要超过坦露本身去看坦露的内容,便又在那内容里看见别人的不可把握,看见因此自己可能受到的伤害,看见了孤独的绝对。

另一种情绪随时可能产生,甚至并不听由自己把握。具体而言,是诗人和他的恋人在一间借来的小屋里同居了很久之后,是诗人L终于得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之时。诗人说:“也许我们不妨结婚吧?”他的恋人说:“为什么?”那时女人忽然有了另一种情绪,便跨越过诗人的坦露去看那坦露的内容:那个如梦如幻的小姑娘是谁?在酷热的夏夜他一遍遍地给她写信的那个少女,她是谁?那个“不要说四十岁,八十岁也埋没不掉她脸上的童话”的女人,是谁?那些纷纷走进诗人梦里的她们,都是谁?她们曾经在哪儿?现在她们到哪儿去了?有一天她们会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