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白色鸟(第3/13页)

“女儿,她说什么?”母亲问。

妻子回头看丈夫,发现男人的目光在摇荡,女人才发现自己的样子,低头会意地笑一下。然后她披一件睡袍在自己赤裸的身上。并不是为了躲藏,也许是为了狡猾或是为了隆重。

男人记起了南方,在南方,若干年前的一个夏夜,他第一次看见这个女人的裸体时的情景。那时女人羞得不肯解衣,男人欲火中烧甚至有些粗暴,女人说“别别,别这样”,她挣脱开他,远远地站着十远远地看他,很久,喃喃地说“让我自己,好吗?让我自己,让我自己给你……”,然后在男人灼烈的目光下,她慢慢敞开自己,变成一个无遮无掩的女人。“让我自己给你”,这句话永远不忘,当那阵疯狂的表达结束后,颤抖停止,留下来的是这句话。永远留下来的,是她自己给了你,她一心一意地给你,那情景,和那声音。她要你,她要你要她,纷乱的人间在周围错综交织,孤独的地球在宇宙中寂寞地旋转,那时候,她向你敞开,允许你触动她,触动她的一切秘密,任凭你进入她,一无牵挂,互相在对方全部的秘密中放心大胆地呼吸、察看、周游和畅想。在那南方的芭蕉树下,月色或者细雨,在那座只有虫鸣只有风声的南方的庭院里,“让我自己给你”,正是这句话,一次又一次使男人兴奋、感动、狂野和屈服,留给他回味和永不枯竭的依恋。

父亲和母亲开始做爱。

他们要创造一种前所未有的形式,凡间所未有的形式,外界所不容的自由的诉说和倾听,让一切含羞的花草都开放以便回到本该属于他们的美丽的位置。

那就是他曾经流浪,但最终还是要回来的原因吧?

那就是她曾经也许知道了他的沦落,但终于不说,还是救他回来的原因吧?

男人在喷涌,女人在流淌。

夏夜,星移斗转,月涌月落。

父亲,和母亲,在做爱。

这样的时候,女儿一天天长大。

父亲和母亲听见,女儿,那夜很晚才睡,女儿屋里的灯光很久很久才熄。

父亲想起那个名叫L的男孩儿,想起自己和他一样年纪的时候,父亲像我一样,为自己庆幸,我们躲开了一道危险的门,我们看见L走了进去。

父亲问母亲:“为什么,性,最要让人感到羞辱?”

母亲睡意已依:“你说什么?哦,是的。”

父亲问:“真的,很奇怪。人,为什么会认为性,是不光彩的呢?最让人感到羞辱的为什么是性而不是别的?为什么不是吃呢?这两件事都是生存所必须的,而且都给人快感,可为什么受到这么不同的看待?”

母亲睁开眼,翻一个身:“哦,睡吧。”

“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嗯?”

“是,很奇怪。睡吧。”

父亲问:“女儿,她应该懂得爱情了吧?这样的年龄。喂,你像她这年龄的时候,懂了吗?”

“我忘了”

“至少,对男孩子,你们开始留意了吧?”

“可能吧。可能有一点儿。”

“什么感觉?主要是什么样的感觉?”

母亲那边响起鼾声,且渐渐沉重。她年轻时不这样,那时她睡得轻盈优美。

半夜,男人从梦中醒来,依在女人肩头,霎时间有一个异常清晰的灵感:“喂,喂喂,我想是这样,因为那样的时候人最软弱,那是人表达自己软弱的时候。”

母亲睁开眼睛,望着窗外的星空,让父亲弄得睡意全消。

父亲:“表达自己的软弱,即是表达对他人的需要。爱,就是对他人的依赖,对自由和平安的依赖,对依赖的依赖,所以……所以……”

母亲:“所以什么?”

父亲:“所以那是危险的……”

母亲:“危险的?”

父亲:“你不知道他人会不会响应。是响应还是蔑视,你没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