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死亡序幕(第2/8页)

但这一次,是女教师那张忧郁却澹远、柔弱又决绝的脸,给了F医生更为深刻的印象。还有:她已经穿戴整齐,她已经为自己选好了素朴而优雅的行装。未来,当F医生也要从这个世界上离开的时候,我想他不会不想起这个女人,不会没有想起过这张消退了血色与凡尘的脸。——我作出这一判断的理由是:

当急救车的笛声终于在暗夜的深处出现,众人再次慌乱之时,F医生猛地转过身来,但是停了一会儿,说:“要是不想让更多的眼睛分食她的尊严,依我看,就把什么急救车之类的玩意儿都打发回去吧。”我想F医生是这样说的。他说这话的声音很低,说得很慢,但是我想画家在另外的屋子里还是能听到。

然后,F医生挤出人群。他离开之前,把那个小玻璃瓶放在桌上最醒目的地方,说:“警察来了,交给他们。”

15

F医生回到家,夫人告诉他:那个画家叫Z。他妻子,对,那女教师,叫O。夫人接着告诉他:她早就看出那女人不是很正常。

“从哪儿?”

“不从哪儿,”夫人说,“不一定非得从哪儿。”

夫人说:“事实证明我没看错。”

夫人说:“别看她表面上那么文静、随和。但是她,心不在焉。”

“心不在焉?”

“对,你注意过没有?”夫人说,“她很漂亮,可是她心里有事。”

夫人说:“她心里有事,我们都看出来了。”

“谁们?谁?有多少人?”

“我!我骗你吗?当然还有很多人!”

夫人告诉他:很多人都知道,女教师总是独自到那个荒弃的园子里去看书。很多人都见过,很晚很晚,她一个人从那个园子里出来,回家。

夫人一边准备重新入睡,一边告诉他:女教师把书放在腿上,有时候并不看,光是两眼空空地望着别处。倒是没见有别人和她在一起。

夫人告诉他:女教师老是一个人在那片老柏树林子里。她老是坐在那棵枯死的老柏树下。没人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老是到那儿去。那儿草很深,很旺。那儿,树很高树冠很大,叶子很密,但即使这样也不是能看出来有一已经死了,她常常就是坐在那棵树下。那儿晚上有灯,四周很暗但灯下很亮。雨天雪天也有人见她在那儿。不管她是埋头看书,还是把书放在腿上瞪大眼睛张望,你走过去,你走过她眼前,她也看不见你。

夫人说:“我没猜错,她心里有事。”

夫人说:“我上下班,有时穿过那园子。有几次我跟她说过话。”

夫人告诉F医生:在街上,在车站,也许还在什么地方,她跟她说过几次话。其实女教师人挺随和,她笑的时候很甜,那一笑甚至就像孩子。

夫人说:“不过我什么都看得出来。”

夫人:“她好像挺喜欢跟你说话,可是很快你就发现她在想着别的,说着说着她不知道你说到了哪儿,你也弄不清她想到哪儿去了。”

夫人:“我肯定这个人不太正常。”

夫人:“你还不信吗?”

这时又有人敲门。

16

一个疲倦的警察,两个还在发抖的街道积极分子。两个发抖的人轮流把一个疲倦的人的身分、姓氏、职务、和来意介绍了一遍。警察试图用拳头拦截一个来势迅猛的哈欠,也许喷嚏。

警察问:“依你看这肯定不是他杀?”

“我不是法医,”F说。

“这我们知道。不过我们也想听听你的意见,你是第一个到场的医生。”

“一切都做得有条不紊,泰然自若。”

“就是说,你认为肯定不是他杀?”

“如果是,那么被杀者一定很配合。”

“什么意思?”

“依我看,这又是一件与法律无关的事。”

“你说什么,与法律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