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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强抽答着说:师傅,他待你不好,我给你报仇。

马素芹说:孩子话。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要哭了,二强。你要记得,笑是给人看的,哭咱要放在心里。

为什么?二强问。

因为没有会在乎的。

有人会的。二强坚决地说,有人会。

是啊,马素芹笑了:稀罕你的人会。

二强想说:师傅,我稀罕你!结果没有说出口,只大声呜咽了一下。

就只隔了一天,二强就亲眼看到了马素芹的爱人是怎么样在她身上留下那些伤痕的。

那是个极高大的北方男人,有极宽阔的肩,五官很端正,却留着深重的烟酒的痕迹,地上不干净的大拖把横拖过去留下了一片污迹。

男人的方言比马素芹更重,冲头冲脑地叫她:拿钱来。

马素芹说:没有钱,有也不能再给你。

男人突然对着马素芹扑过来,那样庞大的身躯,敏捷得不可思议,小钵似的拳头一下子捣在马素芹的背上,咚地一声。

四周的师傅们都吓了一跳,都顿了一顿才晓得过来拦。

但是男人太强壮了,熊一样,有无穷的劲儿,一下子就把大块头推搡到一边去了。也没再没有人敢上来拦,有师傅去叫厂里的干部去了,男人大声地说:我管我自个儿媳妇,哪个敢管着我!

有人瘦小的身影,从角落里弹出来,冲着那男人就去了,勇敢地,象一颗无畏的炮弹那样,义无返顾。

是乔二强。

男人只用胳膊拐了一下,乔二强就向后跌坐下去,几乎都能听见他的那把瘦骨头磕在砖地上的嘎达声。

二强爬起来,又扑上去,却又跌坐下来,这一回,爬得勉强些,再扑再被摔出时,二强是横着跌下去的。

马素芹抱住男人的腰,大叫:你要打要杀冲我来,别拿旁人出气。

男人说:哟,你那么护着他,是你的相好?

马素芹踢在男人的小腿上:睁睁你的狗眼哟,那是个孩子!

男人看看跌在地上起不来的二强,真也不过是个孩子。

男人一把薅住了马素芹的头发:要么你拿钱来,要么我打死你,你选!

马素芹在男人熊掌下挣扎,哎哟哎哟地叫,最终从口袋里抓出一团钱,砸到男人的脸上:拿去败吧。

男人得了钱,松了手,蹲下来一五一十地数起来。

数好了,忽然做了个奇怪的动作。

他搂住马素芹,哭将起来。

这回我一定要挣来大笔的钱,给你和儿子过上好日子。

他痛哭流涕,感情真挚,手势夸张,如戏中的痴情种子。

马素芹背对着他蹲着,散着一头的乌油油的头发,头发盖住了脸,看不见她的表情。

你看着吧,男人说,我马上就找人去进货,这回咱倒点儿水果,咱东北的香蕉梨,南方人没见过,我倒过来,卖个好价钱,要不了多久咱就成万元户了。

男人伸巨掌抚摸了马素芹的头发一下,马素芹没有动,他飞快地跑走了。

二强是后来才知道,象这样子的戏码,隔一阵子就要在厂子里上演一回的。

这一回,倒是隔了很久,听说是前不久男人小挣了一笔,可是太贪,又赔了。

马素芹在给二强擦红花油的时候,对二强说:下回别犯傻。

二强浑身一片着火似的痛,却说:我才不怕他。

马素芹没有作声,过了许久,慢悠悠地说:他跟我在老家,是一个村子的。年青时好的呀。他不是坏人,就是心气儿高,命却不好,想什么什么不成,做多少赔多少。

二强艰难地翻一下身,面对着师傅,躺在木箱子拼起的床上,直直地看到师傅的眼睛里去。

我稀罕你,师傅。

马素芹说,什么?

我稀罕你,马素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