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3/6页)

他看着她,意思是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小菲看到他眼底里的惧怕,他一直是独自在抵御这惧怕。她一向是他们俩中间胆大的那个,无知无畏的小菲过去一向给他安慰。她拉住他的手。她得继续做傻大胆。

“那我们就去开刀吧。”

“大夫说开刀不见得比保守治疗希望大。”

“那我们保守治疗!”

“要看医生们会诊之后如何定夺。”

“你知道吗?肝癌的幸存者很少。”他说。

“有多少?”她问。

“百分之四、之五,也许之十。说法不一样。”

“你怎么知道的?”

“我去省图书馆看了医学文献。”

她眼泪又落出来。都什么时候了,还书呆子!他自己去读自己如何无救,将如何去死,独自一人,读着读着,万箭穿心。

“百分之十里面就有你!”小菲说,“明天就陪你去医院,找全省最好的专科老大夫给你会诊。”

“会诊是下礼拜一,上午九点。”

“把欧阳雪马上叫回来。”

“干什么?!我连你都不想惊动,想有了会诊的结果再告诉你!你这么早告诉她干吗?”

小菲心里无限愧怍:直到一小时前,她还在心里紧急谋划如何去找艺术学院的会计,挖掘他的风流秘密。他从来没痴狂地爱过小菲,这点她比谁都清楚,他窝里窝囊地接受她痴狂的爱。他让她称了心,让她从头追求到底,爱痛快了。她抹一把泪水,去厨房倒了大半盆水,走到他面前,放下盆,自己拖了个小凳过来,坐上去。她替他脱了鞋袜,把他冰凉的脚放进热水里。他的脚怎么永远冰凉呢?谁会知道他最需要温暖的是一双脚呢?小菲头抵在他的膝盖。不能哭,千万别哭。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为了掩饰落发,她烫了头,满头卷花。

“小菲,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他像对孩子说话似的。

“什么秘密?”她想,什么秘密都无所谓了。你告诉我你杀人放火我都只会这样笑笑。

她就那样笑笑,一面擦干他的脚。然后端起脚盆对他说:“赶紧盖上被子,脚又要凉了。”

他很乖,立刻照办。等她从浴室洗了脚进来,他靠着三个枕头,似乎是个平实家庭的男人,有双烫热的脚,有个热被窝就舒适得成了一条虫。他看看小菲,可着劲地舒服,还有几日舒服呢?他这样的舒服夜晚已经编上了数目,已经是有数的了。只是数目是三位数,是四位数,还是两位数这一点还有待天定,也有待人为。一个错误的治疗方案,将会把一切草草终结。

她躺在他身边。他刚烫热的脚又凉下去。

“你不要听我的秘密?”

“快睡吧。”

“万一他们动坏了手术——现在牛大夫马大夫多得很——你可错过这个秘密了。”

“我们去上海动手术。”

“上海的大夫就好了?”

“找你哥哥的同学主刀。”

“他不开刀。他是血液病专家。他是用一种血液验癌的方式查出来的。”

“我陪你去上海。一定会找到个好外科大夫。”

“不一定……”

“你烦死了!”她抱住他。

“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你其实早就知道。二十九年前,你在下面土改,我回来遇到了一个女孩子。”

小菲心想,现在来坦白交代这种秘密多可笑?多可怜?他的确只有这一件事没跟她一五一十交代过,不过这时她觉得他的诚实太无足轻重了。难道她还会在意?多么文不对题!她一面听他说,一面恨不得他还有足够长的生命,再去恋爱一次。不,两次、三次。

“……当时政治部需要招几个高中生做文秘工作,来应考的大部分是女学生。她就是其中一个。她的打字速度和正确率考了第一。我无意中问她一声,她是否兼职做过秘书。她说打字是临时练的,因为她英文打字很熟练,多少帮些忙。一听说她会英文,我马上想起方大姐的丈夫正在找一个会英文的秘书。不过我推荐过去之后,方大姐很快告诉我,她的家庭背景算‘敌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