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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的时光是漫长的,尤其在这个地方。正如通道最后一个房间的那个新进病人说的那样。一天是24个小时,是1440分钟,是86400秒。我们要用这24小时、1440分钟、86400秒之中的8小时、480分钟、28800秒去睡觉;用3小时、180分钟、10800秒去吃饭;用2小时、120分钟、7200秒花在路程上;用1小时、60分钟、3600秒上厕所;用1小时、60分钟、3600秒去洗澡;用1小时、60分钟、3600秒和那些讨厌的人说些没用的话;余下8小时、480分钟、28800秒都在工作。我们没有任何时间,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从这里挤压出属于我们的时间,哪怕只有1秒,都是你荷包里最大的资产,同时也最容易被你丢失。

听教授说,他进来前是一个保险公司的营销员,因为工作压力而精神失常。他痛苦,因为他没有时间。他失眠,将失眠的时间全部用在计算他流失的时间上。他的脸色铁青,半夜在厕所看到他时会认为是遇到了鬼。而他越是害怕时间的流逝,就越是把握不住时间。他白天总在被焦虑和烦躁困扰,因为他害怕清醒地看着光阴虚度,而他所说的这一天24个小时、1440分钟、86400秒却注定都要在这里虚度。

其实每个人都在虚度,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外面。社会赋予了你身份和角色,让你做着你自以为有价值的工作,你是这个庞大社会机器的一部分,注定要在每天付出漫长的时间来换取所谓的进步。人们都感到缺乏时间,赵顺也是如此。他时刻能感到自己内心的躁动和焦急,他仍无法在每天的凌晨三点前睡去,他告诉自己必须要出去。出去是需要向医生证明的,所以赵顺要提供证据,他必须表现得正常,只有这样,他才能尽快脱离这种令人窒息的生活。咬人的狗不叫,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这句话。他在想,到底是不叫的狗才会咬人呢,还是狗为了咬人而故意不叫呢?赵顺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的跟教授待的时间长了。

与“猴子”不同的是,赵顺是不会在厕所里呕吐的,因为那里人太多。“猴子”呕吐所有的东西,粮食、水果、药物,而赵顺只呕吐药物。他会在护士的监督下,吃下那些淡粉色和白色的药片,将它们含在舌头下,用水送服。而在护士走后,他便会起身到洗手池旁,吐出药片。

“你也拿自己当杜丘了?”教授总会这么说。

“不吃药,你更无药可救。”教授也会这么说。在他看来,不吃药,等于在拒绝治疗,病当然好不了;而吃了药,则会被那些起镇静作用的药弄的呆傻,配合治疗无异于自寻死路。赵顺知道这又是个悖论,所以当是耳边风,不必花精力去琢磨。但教授说的一个道理他却认同:新来的病人往往会拒绝吃药,因为他们不相信自己有病,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不相信别人,如此越是拒绝吃药,病情就越加重。而当这些病人能主动吃药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相信自己有病了,这时他们依旧不相信别人,同时也不再相信自己。而医生和护士则会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耐心地倾听,但他们不会相信病人的任何一句话。

赵顺被教授弄晕了,因为自己总会按着他的思路走,而教授的思路总是天马行空,让人开始听着明白,后来却越来越糊涂。但赵顺坚持不去吃药,他不管那些道理,他在看到那些药片详细说明和副作用之前,是不会轻易服用的。他不会去相信医生和护士,就像他不会在办案中轻信原告和被告一样。他只相信证据,只相信自己的判断。虽然他知道自己曾在入院前的多个夜晚,超剂量服用过那些抗焦虑、抑郁的药物,但他相信这些都对自己有益。警察,有时就是这样自负和武断。

就在赵顺打开水龙头冲走药片的时候,楼道里突然大乱。桌椅的碰撞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混乱地交杂在一起。赵顺没有犹豫,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