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第3/3页)

他留下一间小屋,一张竹床,床上有一床被子,因为太厚,装不进皮箱。此外还有两把竹椅子,一张竹桌子和一个怀了孕的女人。

秀莲在床上躺着,直到饿得受不住了,才爬了起来。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得挣钱养活自己和孩子。也许能靠卖唱,挣点儿钱糊口。只要熬到把孩子生下来,就可以随便找个戏园子,去挣钱。不管干什么,只要能挣钱,能养活孩子就成。她尝够了这场爱情的苦头,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不如让人卖了呢,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比这强。

第二天,她整整躺了一天。起床的时候,腿肿得老粗,连袜子都穿不上了。她知道自己很脏,好多天没换过衣服,发出一股叫花子的味道。下午,她到江边一些茶馆里去转了转。茶馆老板听说她想找个活儿干,都觉得好笑。扛着个米袋大的肚子,谁要呀!

她迈着沉重的脚步,回了家。辫子散了,一头都是土。肿胀的双腿,跟身子一样沉重。嘴唇干裂得发疼,眼珠上布满血丝。走到大门口,她在台阶上坐下,再也挪不动步了。多少日子没换衣服,衣服又湿,又粘。干脆跳到嘉陵江里去,省得把孩子生出来遭罪。

她挣扎起来,又走回小屋去。屋门开着,她站住,吃了一惊。谁来了?张文改变主意了?还是有贼来偷她那宝贝被子呢?她三步并作两步,往屋子里赶,说什么也不能让人把被子偷走……突然,她收住了脚步。黄昏时暗淡的光线,照着一个低头坐在床沿上的人影。

“爸,”她叫起来,“爸!”她跪下来,把头靠在他膝上,撕肝裂肺地哭了起来。

“听说他走了,”宝庆说,“这下你可以回家了。我一直不能来,他吓唬我说,要宰了我。现在他走了,这才来接你回家。”

她抬起头来看他,眼晴里充满疑惧和惊讶。“这个样子,我怎么能回去,爸?”

“能,全家都等着你呢,快走吧。”

“可是妈妈……她会说什么呢?”

“她也在等你。我们都在等你。”

宝庆卷起铺盖,用胳膊夹着,带她走了出去。“等孩子生下来,我要跟着您唱一辈子,”秀莲发了愿,“我再不干蠢事了。”她忽然住了脚。“等等,爸爸,我忘了点儿东西。”她使劲迈着肿胀的腿,又回到她的小屋里。

她想再看一眼这间屋子,忘不了呀!这是她跟人同居过的屋子,本以为是天堂,却原来是折磨她的牢房。她的美梦,在这儿彻底破灭了。她站在门口,仔仔细细,把小屋再次打量了一番,深深记在心里。然后,她和爸爸手搀手,走了出来。他们是人生大舞台上,受人拨弄的木偶。一个老人,一个怀了孕的姑娘,她正准备把另一个孤苦无告的孩子,带到苦难的人间来。

大凤满怀热情地迎接妹妹。二奶奶在自个儿屋里坐着。她本打算坚持己见,不跟秀莲说话。可是见了她从小养大的女儿,眼泪也止不住涌了出来。“哼,坏丫头,”她激动地叫了起来,“来吧,我得把你好好洗洗,叫你先上床睡一觉。”

对面屋里,大凤的儿子小宝用小手拍打着地板,咯咯地笑。秀莲见了他,也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