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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我们不能偷听,海蓁。”

我们回到车上,我给奥古斯塔斯发了个短信,说如果他准备好了,我们就在外面。

我们对他家的房子注目片刻。房子这东西有一点颇为诡异,就是虽然它们包容着我们绝大部分的生活,看起来却永远是一副里面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我想知道是否在一定程度上这就是建筑的意义所在。

“嗯,”过了一会儿妈妈说,“我们来得太早了,我猜。”

“说的好像逼我五点半就爬起来的人不是你似的。”我说。妈妈伸手到我们俩的座椅之间拿出咖啡杯,啜了一口。我的电话振动起来:奥古斯塔斯来了短信。

实在难以决定穿什么好。你喜欢我穿POLO衫还是纽扣领衬衫?

我回复:

纽扣领。

三十秒后,大门开了,奥古斯塔斯微笑着出现在门口,身后拖着带轮的旅行包。他穿着一件熨过的天蓝色纽扣领衬衫,下摆掖在牛仔裤里;嘴唇上,一根骆驼特醇香烟晃晃悠悠。我妈妈下车跟他打招呼,他暂时把烟拿下来,用我熟悉的那种自信十足的嗓音说:“见到您总是很高兴,夫人。”

我从后视镜看着他们,直到妈妈打开后备厢。过了一会儿,奥古斯塔斯打开后面的车门,开始从事单腿爬进汽车后座的复杂活动。

“你想坐前面来吗?”我问。

“绝对不想。”他说,“另外,你好,海蓁·格蕾丝。”

“嗨,”我说,“好吗?”

“好吧。”他说。

“好吧。”我说。

我妈上了车,关上车门。“下一站,阿姆斯特丹。”她宣布。

这话并非完全准确。下一站是机场的停车场,然后有一辆大巴载我们去航站楼,然后是敞篷电瓶车送我们到安检通道。通道尽头,安全管理局的那家伙嚷嚷着说,我们的包里最好别有枪支啦弹药啦超过三盎司的液体啦,我跟奥古斯塔斯说:“观察评论:排队也是一种受压迫的方式。”他说:“千真万确。”

我不愿意被搜身,于是选择从安检门过,不带轻便小推车、不带氧气瓶,甚至把塑料鼻管也取下来了。我从全身扫描X光机里走过,这是好几个月来我在没有氧气帮助的情况下迈出的第一步,那种感觉棒极了,轻装前进,如同恺撒渡过卢比孔河。X光机用沉寂宣告:我是一个未曾金属化的生物,不管这种状态为时多么短暂。

我觉得掌握了自己身体的主权,那种感觉很难准确描述。我只能说,小时候,我有一个特别沉重的大书包,走到哪儿都背着它,里面装着我所有的书。如果我背着包的时间太久,终于把它放下来时,我就会感觉自己快要飘起来了。

十秒钟之后,我发觉我的肺如同傍晚的花朵,好像要收缩起来似的。我赶紧在机器旁边灰色的椅子上坐下,努力调整呼吸,我咳得像咯咯作响的阵雨,感觉难受极了,直到最后我终于又插好了鼻管。

即使插好鼻管之后也还是很痛。疼痛一直存在,它把我往自己体内拉扯、拖曳,要求被感觉到。当身外世界里的什么东西需要我的评论或者注意时,我总感觉好像是突然从疼痛中被叫醒。妈妈担心地看着我,她刚说了句什么。她说的是什么来着?然后我想起来了。她问我出了什么事。

“没事。”我说。

“阿姆斯特丹!”她低声嚷道。

我微笑起来,也说道:“阿姆斯特丹。”她伸出手,把我拉起来。

我们在预定登机时间前一个小时来到登机口。“兰卡斯特太太,您真是个守时的人,令人难忘。”奥古斯塔斯说着,坐在我身边,候机区基本上没什么人。

“嗯,严格来讲我并不很忙,所以容易做到。”她说。

“你够忙了。”我对她说,尽管我觉得妈妈主要的职责就是照顾我。当然了,当我爸的妻子是另一个职责,因为爸爸对于很多事都有点儿不太在行,比如理财、做饭、请管道工,除了在莫里斯房地产有限公司上班之外的事情,他全一窍不通。不过我妈最主要的职责还是照顾我。她活下去的主要理由和我活下去的主要理由全然纠缠在一起,像一团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