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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出生的时候,都有异象。黄帝有个曾孙叫高辛,生出来的时候,就会说话,双脚着地后,也不哭,环视四周,告诉大家他自己的名字。后来他长大了,日月所照,风雨所至,没有不听他的。就是平日里,圣人一举一动,也与众不同,也有征兆。老子要过函谷关,守门的尹喜爬到城楼上一望,只见一团紫气从东边直飘过来。从小我就觉着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身上仿佛总有一种压力,象是有一件工作在等着我去完成,而且只有我能完成。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执行这个使命,心里总是毫无理由地相信将来自己会做出点什么。”

“别瞎想,不过别说,还真有点。生你的那天夜里,天特别黑,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骑着一条大龙狂飞,龙有须有尾的,鼻子,眼儿都看得真真儿的。”

“您没骗我吧?”

“我骗你这干嘛呀?也不知道你将来能不能成个人物。”

“我知道,一个人想成就能成。”

吃完饺子,我钻进自己的小屋。小屋小得不能再小,纵三步半,横三步。一床,一桌,一椅,两墙书,就把整个屋子挤得满满的。剩下的空间将将容下瘦得几乎不占体积的我。可以利用的空间都给了书,即使这样,坐在椅子上读书的时候,十几本实在放不下的书还得堆在床上。睡觉的时候,再把它们请到椅子上。偶一想来,倒也应了古诗里的那句意境:“一床明月半床书。”鉴于空间,占地方的摆设是不敢奢望的,仅有的几样装饰也是能钉个钉子,随便可以挂起来的,比如那个女孩子送的布缝的丑娃,表情阴森古怪的黑陶卡面人,带壳的蒙古刀。大面的墙都让给书了,稍大一点的字画是不能有的。只是在书架的玻璃门上贴了一幅用灵飞体写的极小的柳永那首《凤栖梧》,床头边上的墙角贴了一幅仿作的油画——《坐着的恶魔》,也是缩了许多倍的。

而且小屋破得不能再破,头上是黑黄的屋顶,颤颤危危的,活像老奶奶说话时的脸,总让人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书上说吝啬鬼即使口袋里有数不清的钱,他也象没钱吃下一顿午饭一样过日子。他们说我有时候看书着急的样子,也象明天就要死了似的。只有我自己清楚,或许存在这种可能。屋子冬冷夏热。夏天因为屋顶子薄,日头一晒就透,热得人恨不能脱光衣服再脱下一层皮。冬天有火的时候,屋子里很舒服,可是后半夜火老是灭,孟郊的《谢人惠炭》说:“暖得曲身成直身。”我的遭遇正相反:被窝里暖暖和和读上两三页《情史》、《野叟曝言》之类的私书,懵懵懂懂地直着身子睡着,后半夜正做着略带点颜色的梦,冷得一翻身,醒了,身子已经蜷成了一团。

即使这样,更确切地说是恰恰因为这样,我极喜欢我的丑斋。换了一个地方,书就读着没有这么香,写文章就没有这么畅,呆着就没有这么自在,就连睡觉也没有在这儿这么有曲有折,有滋有味。

象现在,汤足饭饱,进得屋来,反锁上门,拉上窗帘,世界就好象被挡在了外边,世界就好象与我无关,世界就好象暂时可以不去理会。屋子里就我一个人,我可以改变这里的一切,我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一个人的灵气(或称先天元气),顾名思义,是一种气体,它因为存在空间的扩大而变稀,它因为别人灵气的存在而变杂,变得不纯粹,变得失去本性。而这个小小的屋子里就我一个人,自己的灵气弥漫在整个空间里,浓浓的,厚厚的,象开辟鸿蒙一般沌浑不清。我在这里,总能享受到一种绝对的孤独,或者说一种残酷的自由,总能体会到在别处从没有体会到的东西:实在,或者说,“我”。

扭亮灯,灯罩日久天长,已经被灯光漂成了蜡黄。几封信,大多是我预料中的,说他们许久不给我写信,我也许久不给他们写信,无它,只是一个懒字。祝我生日快乐,祝我吃好,睡好,早日长胖。只有一封例外,信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