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钟面 5

对鲁本斯来说,女人代表“生活本身”,但是没有什么比娶这个美人更急迫的事了。因此,与此同时,他也就放弃其他女人。这是一个缺乏逻辑,然而完全司空见惯的行为。鲁本斯二十四岁,他刚刚进入淫秽的真话时期(也就是他认识少女B和贵妇C不久的时期),可是他的经验并没有削弱他这种想法:在肉欲爱情之上,有纯粹的爱情,伟大的爱情,它的价值品位最高,他已经听人谈得很多,渴望得到,但是对此一无所知。他并不怀疑:爱情是生活的(他胜过自己的职业所热爱的“生活本身”的)完美结局,因此必须张开双臂、毫不犹豫地迎接这种爱情。

正如我上面所述,在他的性的钟面上,指针当时正指着淫秽真话的时刻。但是鲁本斯坠入情网时,他随即朝着先前的阶段倒退:他要么躺在床上纹丝不动,要么向他的未婚妻诉说甜蜜的隐喻,深信淫秽的话会使他们两人越出爱情的领域。

换句话说:他对美女的爱情使他回复到童男状态;因为在说出“爱情”这个字眼时,正如我在另一个场合所说的,凡是欧洲人都乘着魔力的翅膀,返回到性交前(或者过度性交)的状态,返回年轻的维特忍受痛苦的地方,返回弗罗芒坦的小说中多米尼克险些从马上摔下来的地方。鲁本斯遇见那个美女时,正准备把情感放到锅里,置于火上去烧烤,并且准备等待沸腾的水将情感变为激情。使事情变得有点复杂化的是,他在另一个城市与一个比他长三岁的女友(我们就称她为E吧)保持来往,他早在跟那个美女结识之前便认识这个女友,认识以后仍继续来往了几个月,直到他决定结婚那天,他才不再去拜望她。他们的分手并非出于鲁本斯对她自然而然地感情冷淡(不久就可以看到他爱她到了何种程度),而是出于他确信已经进入一个庄严的、隆重的生活阶段,这时,忠贞不贰可以使爱情神圣化。可是,他预订结婚之日前一周(选择的时机毕竟引起他心中某种疑虑),他对不辞而别的E感到难以忍受的怀念。由于他从来不把自己与她的来往看做爱情,他对自己如此热烈地、全身心地渴望见到她感到惊讶。他再也熬不住,前去见她。在一个星期中,他自作自践,一心希望与她做爱,他请求她、哀求她、给她温存,一副可怜相,坚持再三,而她对他摆出一副抱歉的态度;她的身子,他连碰都不能碰。

他大失所望,愁肠百结,婚礼那天早上回到家里。他在婚宴上喝得醉醺醺,入夜,他把新嫁娘带到他们的新房。做爱时,醉意和怀念使他变得昏头昏脑,他用以前女友的名字称呼她。糟透了!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双惊恐地凝视他的大眼睛!正当一切都完蛋之际,他才想到他被遗弃的女友报了仇,从第一天起便破坏了他的婚姻。在这过驹之隙,也许他也明白了已发生的事难以置信,他的口误可笑愚蠢,而如果这种愚蠢使他的婚姻不可避免的失败,那将变得更加不能忍受。

有可怕的三四秒钟他默不作声;然后他陡地叫起来:“夏娃!伊丽莎白!安格里德!”由于想不起其他女性名字,他重复说道:“安格里德!伊丽莎白!是的,对我来说,你是女性化身!世上一切女子的化身!夏娃!克拉拉!朱丽叶!你是女性化身!你是女性化身!波莉娜!皮埃蕾特!世上一切女子汇聚在你身上,你拥有她们所有的名字……”他加快做爱的动作,显示出他是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汉。过了一会儿,他看到他的妻子因惊恐而瞪大的眼睛恢复了平日的样子,她发僵的身体也以使人安心的起伏恢复节奏。

他避免不幸的这种方式可能显得难以置信,人们无疑会惊讶,年轻的新娘认真看待一出如此不可思议的喜剧。但是,请不要忘记,他们两个处在性交前的思维的控制之下,这种思维使爱情和绝对相结合。这种纯洁无瑕的阶段所固有的爱情标准何在?标准纯粹是数量上的:爱情是一种非常、非常、非常、非常伟大的情感。虚假的爱情是一种卑劣的情感,真正的爱情(die wahre Liebe!)是一种非常伟大的情感。然而,从绝对的观点来看,凡是爱情难道不都是渺小的吗?当然是的。因此,为了证明爱情是真的,爱情便要摆脱理智,无视一切节制,脱离可信性,变成“激情的积极性疯狂”(不要忘了艾吕雅!)。换句话说,要变得疯狂!过分的动作的不可信性只能带来好处。对一个外在的观察家来说,鲁本斯摆脱困境的方法既不高雅,也不能令人信服,但在当时,这是惟一能使他避免不幸的方法;鲁本斯像一个疯子那样行动,他要求得到绝对,爱情疯狂的绝对;而这挽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