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斗争 墨镜(第2/3页)

到了离保罗两步远的时候,她停下,重复地说:“你一点不知道爱情是什么。”

阿涅丝朝前走,占据了她妹妹刚离开的、靠近壁炉的那个位置。她说:“我很清楚爱情是什么。在爱情上,重要的是你爱的那个人。有关系的是他,而决不是别的什么。我在考虑,对一个眼睛里只看得见自己的女人来说,爱情是什么。换句话说,我在考虑对一个绝对以自我为中心的女人来说爱情这个词儿到底有什么意义。”

“考虑爱情是什么,这毫无意义,我亲爱的姐姐,”洛拉说,“爱情是什么就是什么,就这么回事。人们看见它或者看不见它。爱情是一只翅膀,它像在笼子里一样在我胸膛里扇动,激励我去做一些在你看来是不理智的事。这是你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你说,我只知道看见我自己。可是我把你看得很清楚,甚至看到你内心深处。最近你要我确信你的爱,我完全知道在你嘴里,这个词儿毫无意义。这仅仅是一个诡计,为了让我冷静下来的一个手段,为了阻止我打搅你的平静。我了解你,我的姐姐:你这一生一直是在爱情的另一边。完全在另一边。在爱情以外。”

谈到爱情,两个女人用牙齿狠狠地互相撕咬。和她们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感到十分绝望。他想说点什么来缓和难以忍受的紧张空气:“我们三个人全都失去了耐心。我们三个人全都需要走到远远的什么地方去,忘掉贝尔纳。”

但是贝尔纳已经不可挽回地给忘记了,保罗的介入只起了一个作用,就是使沉默代替了争吵。在这沉默中,两姐妹之间没有任何同情,没有任何共同的回忆,连一点手足之情的影子也没有。

别让我们的眼睛离开舞台上的整个场面:右边,靠着壁炉台站着阿涅丝;在客厅中间,离保罗两步外,洛拉站着,脸转向她的姐姐。在他爱的两个女人之间如此荒唐地爆发的仇恨面前,保罗用手做了一个绝望的动作。他好像希望尽可能走得离她们远些来表示他的谴责,转身朝书橱走去。他背靠在书橱上,头转向窗子,力图不再看她们。

阿涅丝看见了放在壁炉台上的墨镜,不自觉地把它抓住。她充满仇恨地仔细看着,就像她拿在手上的是她妹妹的两大粒黑色泪珠。她对所有来自洛拉肉体的东西都感到厌恶,这两粒玻璃的泪珠在她看来好像是这个肉体的分泌物之一。

洛拉看见了在阿涅丝手里的眼镜。突然间她失去了这眼镜。她需要一块挡箭牌、一块面纱,在她姐姐的仇恨前遮住她的脸。但是她同时又没有力气迈上四步,一直走到成为敌人的姐姐那儿去,把它取回来。她害怕阿涅丝。因此她怀着一种受虐狂的热情,把自己和她的脸的脆弱的裸露等同起来,在她的脸上铭刻着她的痛苦的所有痕迹。她清楚地知道她的肉体,她说的关于它,关于失掉的七公斤的话,使阿涅丝恼火到了极点,她本能地,直觉地知道这一点,也正是为了这个,她当时希望通过挑战,通过反抗,使自己尽可能地变成肉体,不再是任何别的,仅仅是一个肉体,一个被抛掉、被丢弃的肉体。她希望把这个肉体陈放在他们的客厅中央,把它留在那儿。把它留在那儿,沉重,而且一动不动。如果他们不希望它在他们家里,还迫使他们一个抓住手腕,一个抓住脚,把这肉体抬起来,就像人们夜里偷偷扔破旧的床垫一样,把它扔到人行道上去。

阿涅丝站在壁炉旁边,手上拿着墨镜。洛拉在房间中央望着她的姐姐,继续倒退着远离她的姐姐。接下来她迈了最后一步,背靠在保罗的身上,靠得很紧很紧,保罗背靠着书橱,洛拉把双手坚定地贴在保罗的大腿上,头朝后仰,她把颈背靠在保罗的胸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