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斗争 自杀(第2/3页)

“不管怎样她都会去的。”

保罗摇摇头:“不。她已经准备留下来了。我干了我这一生中最大的蠢事。”

阿涅丝想让保罗丢开这种犯罪感。不是出于同情,而宁可说是出于嫉妒:她不愿意他感到自己对洛拉负有这么大的责任,也不愿意他在精神上跟洛拉这么亲密地结合在一起。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她说:“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她找到了一把手枪?”

保罗没有立刻明白过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也可能根本没有什么手枪。”

“阿涅丝!她不是在演戏!这可以感觉出来!”

阿涅丝力图更谨慎地提出她的怀疑:“也许她有一把手枪。但是也有可能她有巴比妥酸剂,谈到手枪仅仅是为了迷惑我们。可我们也不能排除她既没有巴比妥酸剂,也没有手枪,只是想折磨我们。”

“阿涅丝,”保罗说,“你真坏。”

保罗的责备重新又提高了她的警惕,近来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他接近洛拉的程度超过了接近阿涅丝;他想着她,注意她,对她关怀备至,甚至被她所感动。阿涅丝突然间不得不想到,他拿她和她的妹妹作比较,而在这个比较中,她显然是不够细腻的那一个。

她试图为自己辩护:“我并不坏。我仅仅是想说,洛拉准备做一切事情来引人注意。这是正常的,既然她在痛苦中。大家都倾向于对她的爱情烦恼采取嘲笑的态度,耸耸肩膀。可等她抓起一把手枪,就没有人再笑了。”

“如果她的想引人注意的愿望,促使她走上自杀的道路呢?这不可能吗?”

“可能。”阿涅丝承认。一阵长时间的极端不安的沉默又笼罩着他们。

接着阿涅丝说:“我呢,我也能理解一个人想来个了断,再也不能忍受自己的痛苦,再也不能忍受别人的邪恶,想离开,永远离开。每人都有权自杀。这是我们的自由,我一点也不反对自杀,只要自杀是作为一种离开的方法。”

她停顿了一秒钟,什么也不想再补充,但是她对她妹妹的所作所为恨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忍不住又接下去说:“但是她的情况不同。她并不想‘离开’。她想到自杀仅仅是因为这对她说来是一种‘留下来’的方式。留下来跟他在一起,和我们在一起,永远留在我们的记忆里。整个儿倒在我们的生活里,把我们压垮。”

“你说这话不公平,”保罗说,“她在忍受痛苦。”

“我不知道。”阿涅丝说,她开始哭起来了。她想像她的妹妹死了,她刚说过的所有这些话显得如此小器、卑劣、不可原谅。

“如果她答应把手枪收好仅仅是为了安安我们的心呢?”她一边说,一边拨马提尼克的别墅的电话号码,没有人接电话。他们感到额头上沁出了汗珠;他们知道自己无法把电话挂断,只能无限期地听着这意味着洛拉死亡的铃声。最后他们听见了她的声音。声音干巴巴的,叫人感到奇怪。他们问她到哪儿去了:“在旁边的房间里。”她说。阿涅丝和保罗同时对着电话听筒说话。他们讲到他们的焦虑不安,不能不再打电话给她。他们一再让她确信他们的爱,让她相信他们急切盼望能在巴黎见到她。

他们很迟才去上班,整天都在想着她。晚上他们又打电话给她,又跟她谈了一个小时,又让她确信他们的爱和他们的焦急。

几天以后,洛拉按响门铃。保罗一个人在家。她站在门口,戴着墨镜:她倒在他的怀里。他们到客厅去,面对面地坐在沙发上,但是她是那么激动,不一会儿以后就站起来,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她兴奋地说着。这时候他也站了起来,也在屋里走来走去,说着话。

他以鄙视的口吻谈到那位他从前的学生,他的被保护人,他的朋友。他这么谈当然可以说是出自他的关心,他指望这样能减轻分手在洛拉心里造成的痛苦;但是他使自己感到惊奇的是,他看到他心里那么真诚地、严肃地想着的,也正是他嘴里所说的:贝尔纳是一个宠坏了的孩子,一个富家子弟,一个傲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