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燕燕于飞】(第2/6页)

先生自称姓詹,为避北边战乱,携了家中娘子与老仆不远千里来到此处。

那姚氏娘子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虽风尘劳顿,仍是容色极美,说话做事大有气派。

那白发老仆,更是精壮矍铄,力气堪比壮年男子。

村寨里从未见过这般风采的人物,老老少少都对他们敬慕得很。

最叫人敬慕的,却是先生。

初到来时,那是怎样一个人……布衣素服,病容憔悴,却有一双比山泉更清寒的眼,让最好的画匠也画不出的容颜。不论对着谁,他总是微笑,笑容温暖如四月熏风,眼里却有着总也化不去的哀悯,似阅尽悲欢,看懂了一切。

先生病愈后,身子仍是虚弱,便在寨子里住下来休养。

这一住,就是四年。

村人帮他们搭了屋舍,修了院子,女人们教姚娘纺织烹煮,男人们帮着送柴送粮,哪家杀猪宰牛,打到野味,都不忘给先生家里送一份……乡亲们一心一意想将先生留下来。

因为,先生教会了寨里的孩子们识字念书。

起初住在李家,闲暇时,先生便教李果儿识字。左右邻人知道了,也将自家孩子送来,一传十,十传百,上门求学的孩童便越来越多。

姚娘格外喜爱孩子。

时常是先生在竹舍里教书,姚娘静静坐在屋外廊下,给孩子们缝衣。

村里孩童惯于树上墙头戏闹,衣裳脏污扯破是常事,家中大人也不在意,只随他折腾去。

先生却是喜欢整齐洁净的,一样的布衣芒鞋,穿在他身上偏就纤尘不染。

每天午后,孩子们到来竹舍,姚娘总是笑盈盈盛出甜糕来分给大家,瞧见哪个孩子泥手泥脚,衣衫不齐,便仔细给他洗干净手脸,将绽破的外衣脱下来,拿去细细缝好。

一众孩子里,有个叫虎头的,才只九岁,长得高壮顽皮,整日翻墙掏鸟打架。虎头的娘死了多年,家中只有爹爹和年幼的弟弟,也没个姑婶照管,常年跟个泥猴似的。

起初被他爹爹送来念书,转身就跑得没有人影。

后来见有姚娘做的甜糕吃,这才磨蹭着回来。

慢慢的,虎头来得越来越勤,时常一早跑来守着姚娘,等姚娘给他缝补衣衫。

有几次,李果儿偶然看见,虎头故意在屋外篱笆上勾破衣袖,再跑去找姚娘。

李果儿偷偷告诉姚娘,虎头坏……姚娘却微笑,低低叹口气,“虎头想念他娘亲了。”

姚娘和先生都是最最和善的人。

先生从来不会对人高声说话,即使再顽劣捣蛋的孩子,他也从不训斥,却能让村里最让人头痛的顽皮鬼都乖乖听话。

唯独在又老又胖的福伯面前,孩子们没一个敢淘气。

福伯不爱说话,不爱笑。

平素里只低头做事,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忧,看人的时候喜欢眯起眼睛,偶尔开口说话,声音跟旁人大为不同,尖细低哑,冷冰冰的,叫人不敢亲近。

村里老人大都慈祥温和,从没有见过这样古怪的老头子。

偶有孩子在先生家中淘气,一旦看见福伯,便吓得直缩回去。

但是李果儿并不怕福伯,反而,对福伯的崇拜仅次于先生。

有一天半夜,果儿偷溜出后门,约了虎头去河边抓螃蟹。

夜里,沙洞里的螃蟹都爬出来透气了,河滩上到处都是,一抓就是小半篓。

那时竹舍还未盖好,先生一家仍住在李果儿家里。

福伯就住在后院一间单独的木屋。

那晚后门不巧给锁了,李果儿只得翻上院墙,不料脚下一滑,一跟斗栽了下去——那一跤跌下去,虽不要命,头破血流却是少不了的。

然而,李果儿毫发无伤。

他稳稳当当跌在福伯怀里。

只是一眨眼工夫,翻上去之前,墙根下分明没有半个人影。

一个半大孩子,福伯接在手上一掂,一推,轻飘飘似接了只空麻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