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铁血江山 【千古】(第3/5页)

我安然端坐,微微阖目,曼声道,“皇后王氏,外预朝政,内擅宫闱,怀妒忌之心……”

“微臣斗胆,伏乞皇后恕罪,臣万万不能照此记述。”

殿前伏案记述的史官,第三次搁下了笔,倔犟的伏跪在地,不肯照我口述的字句书写。

我静静看向白发苍苍的老迈史官,心中微觉感动。

他已年过七旬,历经两朝四代更迭,仍是耿介如初。

我探了身,欲亲自去扶他,却连俯身一扶的力气也没有,甚至比这七旬老者更加虚弱。

阿越上前来搀我,我只得歉然一笑,摇手让她退下。

老史官沉默地伏跪在地,一言不发。

我淡淡抚着袖口上金线盘绕的凤羽纹路,华美宫缎越发衬出指尖的苍白。

“本宫卧病多年,想必你也知道……”我话音未落,便被他抢先出言打断,“娘娘福寿绵长,凤体必能早日安康。”

“如果说,本宫时日无多呢?”我淡然笑看他,“你猜后世史册,会如何记述本宫身后,又如何记述陛下所为?”

老史官伏地不语。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纵然皇上有开国拓土,四海咸归的不世伟业,于私德一事,仍难免为后世非议。身为帝王,专宠椒房已是大忌,况且膝下至今只有澈儿这唯一的皇嗣。

他登基以来,勤政励治,是我所见过最勤勉的君王。

我明白他的心思,即便有禅位诏书,有宋怀恩逼宫替罪,他仍忌惮天下悠悠众口,不愿被世人视为窃位弑君的枭雄,因而越发勤勉治国,仁厚为民。

换取百姓的称颂容易,换取文人士子的认同却是最难。

那些落魄士人,总是对他“兴寒族,废门庭”的作为耿耿于怀,挑不出他治国的弊端,便私下非议他偏宠薄嗣,总要给萧綦抹上些污名才好。

我一切都明了。

却依然纵容自己的自私,坚持着最初的誓约,寸步不让。

或许在世人眼里,我是专擅宫闱,善妒失德的皇后,霸占了君王的恩宠,肆意扩张外戚之势。

可是,对我而言,只不过是在守护一个彼此忠贞的誓言;对萧綦而言,只不过是在弥补无穷无尽的愧疚悔恨……

“参见皇上。”殿前侍从陡然跪了一地。

殿外竟然没有宣驾,不知萧綦何时已踱入含章殿。

除了朝会,他总不爱穿明黄龙袍,仍如旧时一般,长年穿着玄色广袖的简素服色。

岁月不减他风华清峻,气度越发雍容。

我微微侧首,笑看他。

他却睨一眼跪在地上的史官,眉心微蹙,拂袖令左右都退去。

“你又知道了,什么都躲不过你。”我仰头微笑,坦然理了理鬓发。

萧綦走到案前,也不说话,拿起案上只书写了一行字的卷轴,略略看了一眼。

他抬眸看我,似笑非笑,将那卷轴随手抛了。

“你的悍妒,我知道就好,用不着写下来给旁人看。”他俯下(禁止)来,在我耳边低语,说得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瞬时令我红了眼眶。

我握住他手掌,装作低头微笑,掩饰心中酸楚。

他亦不再多说,彼此心意早已贯通,只轻轻揽住我肩头。

我在他归来之日病倒,昏迷中,御医已向他宣告了最坏的结果。

许久之后,阿越对我说,她与孩子一起被接回宫中,却看见萧綦痴痴坐在榻边,守着昏睡中的我,赫然满脸都是泪痕。

我终于明白,为何那日一觉醒来,看见他仿佛一夕之间老去了十岁。

御医说我伤病缠身,终至油尽灯枯,只怕已过不了这个冬天。

我羡慕哥哥和采薇。即便命运弄人,让他们咫尺天涯,可终究给了他们后半生的漫长时光,让他们彼此守候……可是,我和萧綦辛苦走到今天,得来了一切,却不给我们时间。

萧綦从不曾在我面前流露过半分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