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风雨长路 【妄思】(第3/5页)

“先母连妾侍都不算,不知何故得以生下我,被视为家门之辱。她病逝那年,我十一岁,两年之后先父也逝去。我就此偷了些银子跑出萧家,一路往扈州去。半路丢了盘缠,饥寒交迫,正好遇上募兵,就此投身军中。原本只想混个饱暖,未知却有今日。”他三言两语说来,带了漫不经心的漠然,仿佛只在说一段故事,与自己并无关系。我心里酸楚莫名,分明感觉到那个倔强少年的孤独悲辛。虽感同身受,却难以言表。我只能默默握住他的手。

“我有过些侍妾,每有侍寝,必定赐药。”萧綦的声音沉了下去,“我生平最恨寒仕之别,嫡庶之差,我的子女若也有生母身份之差,往后难免要承受同样的不公。在没有遇见能够成为我正妻的女子之前,我宁肯不留旁人的子嗣。”

我说不出话来,默默攥住他的手,心中百味莫辨。

“上天对我何其垂顾,今生得妻如你。”他低下头来,深深看我,“可这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意。军中多年,我杀戮无数,铁蹄过处不知多少妇孺惨死。如果上天因此降下责罚,让我终生无嗣,那也无可怨怪。”他这样讲,分明是故意让我宽慰,越是如此,我心中越是凄楚不已。

“我已想好了。”萧綦含笑看着我,说来轻描淡写,“若是我们终生未有所出,便从宗亲里过继一个孩子,你看可好?”

我闭上眼,泪水如断线之珠。

他,竟然为我舍弃嫡亲血脉,甘愿无嗣无后。

如此深情,如此至义,纵是舍尽一生,亦不足以相酬。

徐姑姑一早向我禀报,说倩儿受辱之后,不堪委屈,昨夜几乎要投缳,宁死不肯嫁往江南。

我正拿了小银剪修理花枝,听她说罢,手上微微用力,喀的将一截枝条绞断。

“如果真的想死,只怕不是几乎,而是已经了。”我漠然丢下断枝,无动于衷。动辄求死,以命相胁的女子,我素来最是厌恶。性命是父母所赐,若连自己都不看重,谁还会来看重你。如此愚蠢的女子,实在不值怜惜。

“那么,奴俾这就去筹备婚事。”徐姑姑从不多言,只欠身等我示下。

我默然半晌,在庭院里粉白嫣红的桃花随风飘落,缤纷洒了一地,转眼零落成泥。千百年来,大概世间女子的命运十之八九,都如这花事易逝罢。

我叹口气,“终归是王叔父的女儿,虽是庶出,也不能就这么无名无份的嫁了。”

徐姑姑缓缓一笑,“王妃心地仁厚。”

我想起婶母那无时不在算计的眼神,实在无法对她宽仁,淡淡道,“另外择个匹配的人家,将她远远嫁了,不可再生风浪。婶母就暂且看管在镇国公府,喜事过后便将她遣回故里。”

经过倩儿一事,我真正觉得心凉了。来自亲族的威胁,真正令我觉得惶恐,令我怀疑还有什么人值得相信。

我不知道究竟还有多少人在明处暗处觊觎着我的一切,在他们看来,我风光无限,拥有世间女子最渴求的一切,却不知道,我手中握住了多少,另一只手也就失去了多少。一个倩儿可以逐走,若是往后再有十个百个倩儿,我又该怎么办。

没有子嗣,终究是我致命的软肋,只怕也是萧綦的软肋。如果没有一个孩子来承袭我们亲手开创的一切,百年之后,他的江山、我的家族,又该交由谁来庇佑?

我不甘心就此放弃,思虑再三,终于下定决心一博。

一切都在我的计算之下悄然进行,我每日悄悄减少药的用量,最后彻底将药停下。多年来我再未抗拒过服药,萧綦早已放松了戒备,不再注意此事。

余下的,我只能向上天默祷,祈求再赐我一次机会,为此我愿折寿十年而不悔。

两日后,萧綦收到一册奏表,我恰好亲手奉了茶去书房,却见他负手立在那里,蹙眉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