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繁华落尽 【爱憎】(第2/4页)

原来他是这样子的……轮廓如斧削,浓眉飞扬,深目薄唇,不怒自威。

“看够了么?” 他看着我,不掩揶揄,“看够就喝药吧。”

我连耳后也发烫起来,只怕脸上已是红透,索性大大方方将他从头看到脚。

“如何?”他含笑看我。

我淡淡转头道,“并没有三头六臂。”

他朗声大笑,将药碗递到我唇边,一面看着我喝,一面轻拍我后背,落手极轻,也笨拙之极。

我低头喝药,背后感觉到他掌心的温热,心里不知为何,软软的,似塌下去一个地方。

药味很辛涩,我皱眉喝完,立即转头道,“蜜水。”

“什么?”他愕然,我亦呆住……往日在家,母亲知道我怕苦,每次喝过药,总是立即递上雪莲蜂浆调制的蜜水。我低头,想起母亲,想起父亲和哥哥,泪水不由自主涌上。

泪水坠落,溅在他手背。

一路凶险,命悬顷刻的关头,都不曾落泪……而此时,在他面前,我竟无端落了泪。

他沉默,放下药碗,伸手替我拭泪。

手指触到脸颊,我一颤,随即低下头,任由他掌心粗砺的皮肤抚过我脸颊。

“没事的。”他柔声道,“良药苦口,睡一觉醒来伤势又会好很多。”

口中药味仍觉辛涩,心头却不那么酸楚,渐觉温暖安稳。

“睡吧。”他将我放回枕上,握住我的手,点点暖意从他掌心透来……我有些恍惚,不知是药效发作,还是一时错觉,眼前模糊见到小小的子澹,如幼时一样伏在我榻边,踮起足尖,伸手来摸我的额头,趴在我耳边细声说,“阿妩妹妹,快些好起来。”

鼻端一酸,我睁眼看他,却见子澹的面容渐渐模糊,隐约显出萧綦的眉目。

在此刻,是谁抚着我额头,又是谁在握紧我的手……

之后数日,我总在药效下整日昏睡,内伤旧疾似乎日渐好转。

偶尔清醒的片刻,我会期待从侍女口中听到萧綦的消息。

但是,他并没有来过,自那日离去就没有再来过。

只有一名姓宋的将军,每日都奉命前来询问医侍,将我的情形回报萧綦。

侍女说王爷军务繁忙……我默然以对,分不清心中晦涩滋味,究竟是不是失落。

或许原本就不该存有期许,或许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仍是他,我仍是我。

清醒之后,我最想知道两件事,一是京中是否已经得到我脱险的消息,父母是否已安心;二是贺兰箴一党是否伏诛。那日,贺兰箴断臂坠崖,惨烈景状历历如在眼前。当时在崖上,我随他一起跃下,满心都是与之俱忘的恨与杀意。想来我是恨他的,那一路上的屈辱,均是拜他所赐。

至今颈上、臂上还留着他扼伤的痕迹,受他那一掌的内伤也还未愈。

昏迷的噩梦里,我时而见到那个白衣萧索的身影,见到他满身浴血,坠向无底深渊。那么高的悬崖,又被斩断一臂……想来此刻,他已是白骨一堆了。

然而,我记得大夫的话,“所幸这一掌未用足三成力道,否则……”

狂怒之下的一掌,他只用了三成不足的力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手下留情,也不知道那一刻,他是否良心复苏。这些疑问,我永远不会知道答案,只是每每想起那一掌,想起当日种种,当初立誓杀他的恨意,不觉已淡去,徒留怜悯与怅然。

我记得,那一天,死了那么多人。

先是校场之上血肉杀戮,朝廷钦差命丧当场;继而是山中栈道,夺路追杀,萧綦以一人之力接连斩杀三人,洞穿咽喉的箭矢、身首分离的头颅、断臂、热血……有生以来,我从未见过,甚至想也不曾想过这般景像。

真正目睹那一幕,我并没有昏厥,甚至没有惊恐失措。

从前在御苑猎鹿,第一只鹿被哥哥射到,献于御前。太子妃谢宛如看到死鹿,只一眼便昏厥过去。皇上感叹,称太子妃仁厚,姑姑却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