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皈依宗教者 第四十五章(第2/5页)

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她的后背,甚至她的衣服,都好像特别灵敏,能够感觉到别人的目光,因为她只想着他也许跑到了谷仓外面,在她身后紧紧地盯着她了。她原先走在路上的时候,满心都是沉重的悲哀,现在,她的烦恼性质却有了改变。先前是渴望那被久久抑制的爱情,现在却几乎在生理上深深地意识到,那不可饶恕的过去依旧缠绕着她。这使她更加意识到过去错误的存在,陷入真正的绝望了。她本来希望她的过去和她的现在可以断然分开,现在才明白,这种情况终究没有发生。除非到她死了,她那往事才会被完全忘掉。

苔丝一面全神贯注地想着,一面横着穿越了长梣路的北部,她的眼前立刻展现了一条上坡的道路,白茫茫地一直通往远处的高原,她剩下的路程就是顺着那高原边儿走了。这条向前延伸的干燥、灰白的路面上,连一个人影、一辆马车、一个黑点也没有,偶尔只有一些褐色的马粪点缀在又干又冷的地面上。然而,当苔丝弯着腰慢慢地爬着山路的时候,她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怪模怪样地穿着卫理公会教徒服装的人,跟了上来。正是这个人,是普天之下她这一辈子都不愿单独相见的人。

然而,没时间多想,也来不及躲避了,因此,她只好硬着头皮,保持镇定,让他赶上了自己。她看到他很兴奋,这多半是由于他内心的激动,而绝少因为他走得太快。

“苔丝!”他喊了一声。

她放慢了脚步,但没有回头。

“苔丝!”他又喊了一遍。“是我——亚雷克·德伯维尔。”

她这时才回头看了看他,他也走上前来。

“我知道是你。”她冷冷地答道。

“哦——没别的话可说了?不过,我也不配让你跟我说更多的话了!”他微微笑了一下,又补充说,“当然喽,看到我这身打扮,你一定觉得非常可笑吧。但是,你笑话我,我也只得忍受着……我只是听说你离开老家了,不知道上哪儿去了。苔丝,你一定不明白我干吗追着你来了吧?”

“是的,很不明白,我打心眼里希望你没有跟着我来!”

“是的,你这么说也难怪呀。”他冷冷地答道。他们一起朝前走着,苔丝每迈一步都觉得很不情愿。“可你不要误会我。刚才,你突然出现的时候,我顿时就神态失常了,我想你一定注意到了,正因为这样,我怕你也许会误解我追上来的用意,所以才求你不要对我产生误会。我刚才那种神态失常,只不过是一时间的事,考虑到以前你我之间的关系,这种神态失常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是,我的意志力帮助我攻克了这种神态失常、不能自主的状态,也许,你觉得我说这话又是骗人的鬼话,其实不是。你一走开,我就马上意识到,既然我有责任有愿望拯救世界上所有的人,使他们将来免遭天罚,那么,头一个该救的,就是被我严重伤害的那个女人。你听了这话,也许会嗤之以鼻的,那就随你的便吧。反正这就是我追你而来的唯一目的——别无他图。”

她回答的话中,含有一丝鄙夷的意味:“你拯救了你自己吗?俗话说,行善从自家开始呀。”

“我是一无所能的!”他满不在乎地说。“我一直对听道的人说,是上苍安排了一切。苔丝,无论你怎么讨厌我,都不及我自己讨厌自己呢——因为我以前是那么腐败堕落!嗨,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反正我算是悔悟了,真是一件怪事。我可以跟你讲讲我是怎么改邪归正的,我希望你至少有兴趣听一听。你是否听说过爱敏斯特那个牧师的大名?你一定听说过的。他是老克莱尔先生,是他那教派中最虔诚的一个,也是国教里少数几个热心人之一,当然,和我现在所信的极端派相比,他还没有我们这么热心认真,但是,在英国国教里,他这样的人算是很难找到了,如今那些年轻一代的国教派牧师呀,只会诡辩,渐渐地篡改了真正的教义,变得只是虚有其表了。我与他之间,只是在对政教问题的看法方面,在对‘上帝说,你们务要从他们中间出来,与他们分别’[93]这句话的理解方面,存在着意见分歧,仅此而已。我敢相信,他尽管家境清寒,可他拯救的人比谁都多。你听说过这么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