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终身大事 第三十一章(第3/5页)

每逢星期天,他们逛得更晚,一直要逛到天色完全黑下来。在他们订婚后的头一个星期天晚上,也有一些别的挤奶工人出外散步,因此听见了苔丝那由于狂喜而不相连贯的冲动的话语,不过离得太远,辨不清她到底说了些什么;还发现她靠在克莱尔的手臂上往前走,由于心口欢跳,她说出的话都是一字一顿的,有时连一个字都破成几个音节;有时,她也心满意足地一声不吭,偶尔也嫣然一笑,这笑声中,仿佛翱翔着她的灵魂,这是一个女人和所爱的男人相伴时发出的笑声,而且还是从所有别的女人手中夺过来的男人,因此,她这种笑声是天地间的任何东西都不能比拟的。那些挤奶工人还注意到,她走起路来,脚步轻快,仿佛掠过水面的若即若离的小鸟。

苔丝对克莱尔的爱情,现在已成了她血肉之躯的生命力,像一圈光环将她围绕,使她粲然生辉,过去的悲哀的阴影被照得不见踪迹,坚持对她进攻的阴郁的幽灵——

怀疑、恐惧、忧郁、烦恼、羞耻——

也被一一击败。她知道那些幽灵就像等在那圈光环之外的野狼,可她却有非凡的符咒把它们镇服在饥渴之中。

精神上的遗忘和智力上的记忆总是同时存在。她行走在光彩之中,但她知道,在背后,总是存在着黑暗的阴影。随着每一天的降临,它们或许退走,或许蔓延,非此即彼。

一天傍晚,别人都出去了,苔丝和克莱尔只好留在家里看门。谈着谈着,苔丝若有所思地抬头朝他一望,遇见了他那双充满欣赏的眼睛。

“我不配你,啊,我配不上!”她大声叫喊着从小凳子上一跳而起,仿佛被他的爱抚和她当时的欣喜吓坏了似的。

克莱尔只猜中了她如此激动的一小部分原因,他说:

“我不让你这么说,亲爱的苔丝!所谓身份高贵,并不是指那些毫不费力地庸俗地利用门第观念的人,而是那些真实、诚恳、公正、纯洁、可爱、享有美名的人[72],那些像你一样的人,我的苔丝。”

她竭力不让喉咙里的抽噎表露出来。近几年来,在做礼拜的时候,正是刚才那一长串美德经常不断地折磨着她的内心,现在,他把它们列举出来,又是多么奇怪啊。

“我十六岁时,你在草地上跳舞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留下来爱我呢?你为什么不与我的小弟弟小妹妹一起生活呢?啊,你为什么没有留下,为什么要走呀!”她边说边猛烈地揪着自己的手。

克莱尔开始安慰她,让她消除疑虑,心想,她是一个多么喜怒无常的人啊,当她把自己的幸福完全寄托在他身上的时候,他该怎样精心地爱护她啊。

“唉,我真该留下不走啊!”他说。“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后悔。假若我当时知道该有多好啊!不过,你也用不着太痛苦、太悔恨了——干吗这么悔恨呢?”

她带着女性的隐瞒实情的本能,急忙岔开了话题:

“那我就可以比现在多四年拥有你的心了。那么我就不会浪费那么多时光了,就会获取更长时间的幸福了!”

这不是一个陷于烦恼之中的水性杨花、行为老练的女人,而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不过二十一岁,曾在未成熟的年代,像一只小鸟落进陷阱被人逮住了。为了使自己更彻底地平静下来,她从小凳子上站起身来,离开房间,走的时候,裙子把小凳子绊倒了。

他坐在壁炉旁边,金属薪架上横放着几根青的梣树枝,发出惬意的火光。树枝欢快地噼啪作响,从枝梢上还嘶嘶地冒出水泡。她返回房间时,完全恢复常态了。

“你是不是觉得你刚才有点喜怒无常,苔丝?”他风趣地说道,并为她在凳子上放了一个坐垫,自己也在她旁边的一把高背长椅上坐了下来。“我刚想问你一句话,可你起身就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