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失身女子 第十二章(第3/5页)

他沉重地喘了一口气,仿佛眼前的情形压迫着他,使他的心难以承受,或许是良心发现,或许是装模作样。

“唉,苔丝,你干吗如此悲哀,简直是荒谬可笑。我现在没有必要对你恭维奉承,不过实话告诉你,你不必这么伤心。凭你这份姿色,在这些地方,哪个女人也甭想和你比个高低,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小户碧玉。我是作为一个实打实的男人,才跟你这么说的,而且也是出于一片好心。你若是聪明的话,就应该大显一下身手。不要等到年老色衰……好啦,苔丝,愿意跟我一起返回吗?我敢发誓,我真不愿意让你就这么走了!”

“不,绝不可能!我一明白我本该早点明白的事情,我就下定了决心。我不愿再跟你去了。”

“那么再见吧,我的四个月的小妹妹,再见!”

他轻巧地跳上马车,理好缰绳,在两排有着红浆果的高高的树篱之间,驾车离去了。

苔丝没有朝他望一眼,慢吞吞地走在弯弯曲曲的有树篱的大路上。天色还早,尽管太阳刚刚出山,但它那忽隐忽现的并不柔和的光线,不是沐浴着人们,而是直刺人们的眼睛,附近一个人影也没有。一个悲伤的十月和她的一个更为悲伤的自我,——只有这两者在大路上徘徊。

然而,当她向前走的时候,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一个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由于此人走得很快,所以,还没等她弄明他到底离他有多远,他就已经走到她的身后,并向她说了一声“早安”。他好像是什么工匠,手里拿着装有红漆的铁罐子。他开门见山地问她,是否需要帮她提篮子,她也二话没说,就把篮子交给了他,并且走在他的身边。

“今儿是星期天,这会儿就起床了,真早哇。”他兴致勃勃地说。

“是的。”苔丝说。

“大伙儿干了一个星期,这会儿多半还在休息哩。”

对此,她也表示了赞同。

“俺呀,今儿干的活儿比平时任何一天都实在哩。”

“是吗?”

“整个星期俺为人类的荣耀而干活,而星期天俺得为上帝的荣耀而干活。这比别的活儿更实在,是吧?俺在这个篱阶上还有点事儿要做呢。”此人边说边转身拐向通往牧场的一个道口。“你等一会儿,”他补充说,“俺不会干很久的。”

既然篮子在他手里,她也只好等了,所以她就边等边注视着他。他把篮子和铁罐子放了下来,用刷子搅了搅罐子里的油漆,接着便开始在木板上写字。共有三块木板构成篱阶,他把又大又方的字写在中间一块木板上,每个字之后都打一个逗号,仿佛把每个字打进人们心坎的时候,都要停顿一下:

你,的,惩,罚,必,将,速,速,到,来。

《彼得后书》第二章第三节

这几个醒目的朱红色的大字,衬着宁静的自然景物、矮树林灰白衰微的色彩、地平线上的蔚蓝的天际、长满青苔的篱阶,显得格外刺眼。它们好像在大喊大叫,声音都在空气中回荡。看到这可怕的涂写(这是曾经服务过人类的宗教信仰,在演出荒唐的最后一幕),有些人也许会大声疾呼:“啊,可怜的神学!”但是这几个字使苔丝感到恐怖,仿佛这是对她责问似的,仿佛此人已经知道她的底细了,可他还完全是个生人呢。

写完之后,此人拿起她的篮子,她又机械地继续走在他的身边。

“你信不信你刷的那些话?”她低声问道。

“信不信那些话?你说俺信不信自己的生存?!”

“可是,”她声音发抖地说,“假设你犯的罪不是出于自己的本意呢?”

他摇了摇头。

“俺不能对这种火辣辣的质问作琐细的分析。”他说,“今年一个夏天,俺已经走了几百英里路,把这些话刷在这一带的每一堵墙上,每一扇门上,以及每一个篱阶上。至于什么情况下适用,留给人们自己心里去琢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