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妙龄少女 第十一章(第3/4页)

“不太冷——有一点儿。”

他用手指碰了碰她,觉得她身上非常轻柔。“你怎么只穿了这么一件单薄的裙子呀?”

“这是我夏天里最好的衣裳了。我出门的时候,天气还很暖和,我不知道我要骑马,也不知道会弄到这么深更半夜的。”

“九月里,一到晚上天气就转冷了。让我想想看。”他从身上脱下一件单衣,轻轻地披到她的身上。“好啦——你很快就会暖和的。”他继续说,“现在嘛,我的小美人,你在这里歇一会儿,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他把披在她肩上的外衣扣了起来,自己走进一片雾气之中,这时,这片雾气仿佛给树木蒙上了一层面纱。当他走向邻近的山坡时,她能听到树枝被拨得沙沙直响,过了不久,他的脚步声轻得还不如鸟雀的蹦跳,最后,声音全然消失。月亮渐渐下沉,苍白的光亮也越来越弱,苔丝坐在他离开她时的那堆树叶上,陷入沉思,这会儿,天色暗得都看不见她了。

与此同时,亚雷克·德伯维尔登上了山坡,以便消除自己真正的疑虑,弄明他们到底在狩猎林的哪个部位。实际上,他已经随着性子胡乱地骑了一个多钟头,而且是见弯就拐,只想着延长与苔丝结伴而游的时间,只顾着凝望苔丝那月光下的身姿,压根儿没去理会路边别的东西。他其实并不急于寻找任何能辨别方向的标志,只是希望那匹疲乏的马儿能够歇一会儿。他翻过一座山岭,又越过一个低谷,迎面出现了一条大道的树篱。他很快认出了这条道路,从而弄明了他们的确切位置。于是德伯维尔转身返回,可是这个时候,月亮已经完全下沉了,离天明已经不远了,但是,由于浓雾弥漫,狩猎林好像裹在厚重的黑暗之中。他不得不伸着双手,摸索前进,以免碰到树枝。起初他觉得,要想找到他离开的那个确切地点,简直完全是非他力所能及的。他高一脚低一脚地转来转去,最后终于听到了马儿在附近轻轻动弹的声音,接着,他外套的袖子出乎意外地绊住了他的脚。

“苔丝!”德伯维尔喊道。

没有回答。周围一片黑暗,除了脚边的一片朦胧的灰白之外,他什么也看不见。那片灰白就是他留在一堆枯叶上的身穿白色薄纱衣裙的苔丝的身影。其余的一切都黑得无法辨别。德伯维尔俯下身子,听到了轻微均匀的呼吸声。他跪了下来,身子俯得更低了。现在,她呼出的气息吹到他的脸上,暖乎乎的。随即,他的脸就贴到了她的脸上。她正在酣然沉睡,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周围的一切都被黑暗和寂静所笼罩。他们的上方耸立着狩猎林原生的紫杉和橡树,栖在树上的鸟儿正在安详温柔地做着最后一个睡梦,他们的身边,一只只野兔偷偷地蹦来蹦去。然而,人们也许会问:哪儿有保护苔丝的天使?哪儿有苔丝虔诚信仰的神明?或许,正如好挖苦的提斯比人[38]所说的另一个神明一样,他正在说话,或正在消遣,或正在旅行,或正在睡得无法唤醒?

这样一个优美的女性,像游丝一样敏感,像白雪一样纯洁,为什么偏要在她身上绘上粗野的图案,仿佛是命中注定的一样?为什么常常是粗野的把精美的占为己有,邪恶的男人玷污纯洁的女人,邪恶的女人玷污高尚的男人?几千年来,善于思辨的哲学也无法向我们讲清其中的道理。的确,也许可以承认,目前这场灾祸暗中含有因果报应的可能性。无疑,苔丝·德伯维尔的一些披着铠甲的祖先从战场上欢闹着回家时,一定更为残忍地用同样的手段糟蹋过当时那些农民的女儿。不过,将祖辈的罪孽报应到后辈的身上,这在神学领域是符合道德规范的,可是却被普通的人情所摈斥,因此,报应的说法也是不足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