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六章(第3/7页)

漫长的时间。巨大的变化!然而,父亲不是个没文化的人。恰恰相反,虽然他强壮又倔强,但他是个安静的人。还很敏感。他自然是非常爱克里斯托弗——还有克里斯托弗的妈妈。

父亲很高,老了的时候驼着背,像棵歪倒的树一样。他的头看起来像很遥远,就好像他几乎听不见你说什么。铁灰色,短短的连鬓胡子!到最后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他总是忘记把手帕放在了哪里,或者把眼镜推到额头之后就忘了眼镜在哪里……父亲也曾经是个四十年都没有和他的父亲说过话的小儿子。父亲的父亲从来没有原谅他娶了比根的西尔比小姐……不是因为父亲娶了比自己身份低的人,而是因为父亲的父亲想要他们的母亲嫁给他的长子……他们幼年的时候很贫穷,在欧洲大陆游荡,最终在第戎安定下来,在那里,他们算是有了点排场……市中心的大房子,还有几个用人。他一直都想不出他的母亲是怎么靠一年四百英镑做到那一切的。但是她做到了,一个坚强的女人。但是父亲和法国人关系很好,还和温诺普教授以及其他各种学会通信。他一直觉得他,马克,是个蠢材……父亲会坐在那里读装帧精美的书,一读就是好几个小时。他的书房曾是第戎那所房子里来客必定参观的房间之一。

他真是自杀的吗?要是真的,那瓦伦汀·温诺普就是他的女儿。这事十之八九就是这样的,倒不是说这事有多要紧。那么说来,克里斯托弗是和他的同父异母妹妹在同居……这也没什么要紧的。这对他,马克,来说,没什么要紧的……但是他父亲就是那种会被这样的事情逼得自杀的人。

一个一点运气都没有的倒霉蛋,克里斯托弗!……要是你假设一下这一堆麻烦事最坏的结果——当父亲的自杀了,当儿子的和他妹妹公开未婚同居了,儿子的儿子其实不是他的儿子,而格罗比落到了天主教徒的手里……这就是会发生在克里斯托弗那样的提金斯家的人身上的事情,会发生在任何一个不能像他,马克,那样抽身而出并且控制自己本性的提金斯家的人身上。提金斯家的人都因为做他妈的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他妈的受到了该有的报应。看,这么做让他们落到这样的岗位……最后一岗,如果那个男孩不是克里斯托弗的,格罗比就不再属于提金斯家了。再也不会有提金斯家的人了。说不定斯佩尔登还真说对了。

父亲的祖父在一八一二年的战争中,在加拿大被印第安人剥了头皮;父亲的父亲死在一个他不该去的地方——自作自受,还在维多利亚的宫廷里惹出一出大丑闻;父亲的哥哥在猎狐的时候因醉酒摔死了;父亲自杀了;克里斯托弗自愿成了个穷光蛋,还有个野种顶替了他的位置。如果提金斯家的血脉还能延续……小可怜鬼们!他们会是自己的堂亲。[196]大概就是这样。

或许就算那样也不会更糟糕……其他的灾难要不是因为斯佩尔登,就是因为格罗比的大树。格罗比的大树是种下来纪念曾祖父的出生的,他最后死在妓院里——而格罗比的下人和孩子们总是悄悄地说格罗比的大树不喜欢大宅。树根掏空了一块块的地基,还有两三次不得不把树干砌进前面的墙里。这棵树原本是在绅士们还会考虑打理园林景观的时候从撒丁岛[197]买来的树苗。那个时候,绅士们种树前都会先问问自己的继承人。你会离大宅四分之一英里远的界沟暗墙旁边的银槭对面再种一片铜山毛榉吗?这样从大宅的舞厅窗户看过去颜色对比会很好看——等三十年以后。在那个时候——家族里考虑事情都是以三十年为单位的——庄园主会向继承人严肃地询问庄园主自己永远看不到而继承人可以看到的光影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