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二章(第4/8页)

“是的,”玛丽·莱奥尼说,“对我自己来说,我别无所求![76]”

冈宁说:“看它一点都不显老,对吧?可劲地折腾,就跟个刚出生五天的小羊羔子似的!”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骄傲,苍老的脸上满是喜悦。爵爷有次说过那匹老母马应该给送到伦敦的马展上去。那是好多年前了!

她走进了漆黑、温暖、散发着难闻气味的兼作鸡房和马厩的棚子深处。马栏和鸡房之间用铁丝网、给鸡做窝的箱子,还有撑在粗木棍上的毯子分开。她得弯下腰才能走到养鸡房那边去。墙上立柱间漏光的裂缝冲她眨着眼。她小心地端着那碗温水,把手伸进了暖暖的草窝里。鸡蛋摸上去就像发烧一般滚烫,就算不是也差不多了。她把它们翻了翻,然后向窝里洒了点温水;十三,十四,十四,十一——这只母鸡真爱弄破蛋!——还有十五个。她倒掉温水,然后从其他窝里一个又一个地摸出蛋来。这些收获让她很满意。

在上面的一个箱子里,一只母鸡低低地趴在蛋上。它威胁地发出咕咕声,她的手靠近它的时候,它就用那种大难临头的声音尖叫起来。外面的母鸡同情的叫声也传到了她耳朵里,它们也尖叫着大难临头——公地上的母鸡也这么叫着。有只公鸡喔喔地叫了起来。

她不断地告诉自己说她不要求比现在还要好的生活。但这就满足了,是不是过于放任自己了呢?她不是还得为自己的未来——在法莱斯或者巴约生活——做准备?人不得对自己负起责任?这样的生活在这里能持续多久呢?而且,还有,在这里的生活破碎的时候,它会如何破碎呢?他们——那些陌生人——会拿她、她的积蓄、她的皮草、箱子、珍珠、绿松石、小塑像、刚刚刷过金漆的第二帝国的椅子,还有挂钟,怎么办呢?当国王去世,他的继承人、妃子、廷臣,还有马屁精,是拿当时的曼特农夫人[77]怎么办的?难道她不应该针对将会到来的暴怒采取一切可能的预防措施吗?伦敦一定有法国律师……

可以这样想,他——克里斯托弗·提金斯,笨笨的,看起来傻头傻脑,但天生具有超自然的洞见……冈宁会说,上尉他从不说什么。但是谁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那么,一旦马克死了,他真的变成那个叫格罗比的地方,还有报纸上说的那一大片出煤炭的土地的主人,克里斯托弗·提金斯还会保持他现在这种和蔼又节俭的品性,可以这样想他吗?这的确是可以想象的。但是,正如他看起来傻头傻脑,其实天生具有超自然的洞见一样,他也有可能是现在摆出一副鄙视财富的样子,等他手里握住权力缰绳之后就立马变成一个阿巴贡[78]。有钱人是出了名的有副硬心肠,而弟弟自然要在掠夺别人之前先掠夺了哥哥的遗孀。

因此,她自然应该把自己置于权威保护之下。但是,找什么权威呢?毫无疑问,即使是在这片偏僻荒蛮之地,法兰西长长的手臂还是可以保护她的一位国民。但是有没有可能是马克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让那个庞大的机器运转起来的呢——如果他以为是她让那个机器运转起来的,又有什么可怕的事情是他盛怒之下做不出来的呢?

似乎除了等待,没有别的办法了,而她性格中的一面正处在懒散状态,也许是因为孤独才懒散了。她意识到,她很乐意可以等下去。但是这么做事,对吗?这样对她自己,对法兰西,公平吗?法兰西公民的责任就是通过勤劳、节俭,还有警觉,来累积财富,而法兰西公民首要责任就是把累积的财物带回那个被她背信弃义的盟友[79]搬得干干净净的苦难国家。她自己可以因为这样的生活而感到高兴,这些草、果园、家禽、苹果榨汁机、菜园——就算这里的芜菁不是巴黎芜菁!她别无所求了。但是可能在法莱斯附近有个小地方,或者,另一种可能,是在巴约附近有个小地方,有个她可以用这些从野蛮人手里得来的战利品让它富裕起来的小地方。如果法兰西每一个地方的居民都这么做,法兰西不就很快又繁荣起来了吗,她所有的教堂钟楼[80]都敲出满意的钟声,穿过一英亩又一英亩微笑的土地?那么,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