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聚如浮沫(第5/16页)

她略一犹豫,还是上了车,“谢谢!”

“不用客气!”四周雾气湮湮,我只好用纸巾擦擦后视镜,但我用力过猛,镜子的角度有些倾斜——落入我视线的,是那个女人的膝盖以下:她穿一双淡紫色的长靴,样式非常奇怪,象WESTWOOD或者三宅一生的货色,无跟软边,鞋头圆圆地翘起,靴帮上密密麻麻地缠绕着深紫色绸缎——乍一看根本不像靴子,更像一双穿出户外的芭蕾舞鞋。这双鞋的样式使我不禁从记忆里勾勒出一个久远的身型,可是有些隐约迷离,我不由抬高后视镜观察那人的容貌——突然间我愣住了,仿佛低沉的西藏号角自远处飘来,带着草原海子般的纯净——我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只是怔怔地盯着她,那样放肆又失礼,好像要将这张脸重新收进心里——“翩翩——”我低呼——我认出了她,不需要任何理由。

“你是——”她抬头凝望着我,眼睛突然亮起来,像浸泡在泉水中的雨花石,“湘裙湘裙,怎么会是你?”

生命真是一场无声的宁静,走到时光背后的人,以为此后的日月只会深深珍藏,却不曾想,在这样的不经意中,却还是一次次遭遇重逢!

我们注视着彼此,千言万语涌在喉间,不知选哪一句先说,半晌我才说,“我们分别后,你都做了些什么?”

翩翩笑着说:“做了好多好多事情,之后见到了你。”

我说:“这个之后真是太久了。”

翩翩说:“是啊。大久啦!”

之后我俩都笑了,我上前抱住她,搂在一起笑得好开心好开心。

“为什么要去威斯敏斯特教堂?”我们俩同时问,又一起大笑。静默片刻,又异口同声说:“不然不去那里了,这么冷的天,找个地方喝茶叙旧吧……”我们是这样的有默契,几乎笑出了泪水,和翩翩在一起,很容易感受那种随性自在和无羁无绊——是啊,谁知道下一刻要发生什么?也许我们突然死掉,也许地球顷刻灭亡,也许宇宙归于洪荒,也许,连“下一刻”都不复存在。还要那么多分明的逻辑和规整的计划做什么?不如就当一次朝生暮死的蝴蝶,一脚踏下去,根本不去猜测揣度所有前尘后事、山河岁月。就像上帝这个不高明的玩笑,前一刻我们还在各自忙碌,下一分钟找到了彼此。

“前面就有一家酒吧,不如我们就在那里坐坐。”翩翩明明才到这里,但仿佛对路径比我还熟。

“这里?”我有些迟疑——上下班的时候,我曾经路过这一区,但当时并不记得有这么间酒吧呀,看它的装修,又不像新开的。然而随即又被门楣上奇怪的的字母吸引了视线,不由问出来,“这是什么,藏文还是蒙文?鬼画符似的。”

“这是梵文,”翩翩安静地解释,“是‘曼珠沙华’四个字。”

“曼珠沙华——”我轻声重复着,“什么意思呢?”

翩翩微微一笑,“我也是听说,‘曼珠沙华’是冥界中的花,也是唯一的花,花香有魔力,能唤醒生前的记忆。据说生长在三途河边的接引处,只在秋彼岸时节开放,所以又称彼岸花。花开不见叶,有叶没有花,花叶两不见,生生总相错……”

我倒惊异起来,“翩翩你什么时候这么博学了?”

翩翩面上红了红,怔半晌才说:“还记得紧那罗么?她最精通这个,在一起混久了,想不懂都不行——”

“当然记得,”我笑起来,“她属于那种让人过目不忘的女子——对了,她现在做什么?”

“她现在做什么——”翩翩低吟着,像念一首诗,“其实我并不知道她的近况——我只知道她嫁了人,再以后,就断了音讯。”

“是么?”女人先天的好奇因子又开始作祟,我不由想起了那年夏天的情形,“她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