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红与黑的少女(第2/3页)

场地收拾出来了,诸物靠边,室内中央腾出一块不小的地方,飞茹只要不跳出芭蕾舞中“倒踢紫金冠”那样的高难度动作,应该不会磕着碰着了。

我说:“飞茹,可以开始了吗?”

飞茹说:“行了。地方够用了。”她突然变得羞涩起来,好像一个非常幼小的孩子,难为情地说,“你真的愿意看我跳舞吗?”

我非常认真地向她保证:“真的,非常愿意。”

她用布满红丝的眼珠盯着我说:“你说的是真话吗?”

我也毫不退缩地直视着她说:“是真话。”

飞茹说:“好吧。那我就开始跳了。”

一团乌云开始旋转,所到之处,如同乌黑的柏油倾泻在地,沉重,黏腻。说实话,她跳得并不好,一点也不轻盈,也不优美,甚至是笨拙和僵硬的,但我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知道这不是纯粹的艺术欣赏,而是一个痛苦的灵魂在用特殊的方式倾诉。

飞茹疲倦了,动作变得踉跄和挣扎。我想要搀扶她,被她拒绝。不知过了多久,她虚弱地跌倒在沙发上,满头大汗。我从窗台下的茶几上找到纸巾盒,抽出一大把纸巾让她擦汗。

待飞茹满头的汗水渐渐消散,这一次的治疗到了结束的时候。飞茹说:“谢谢你看我跳舞。我好像松快一些了。”

飞茹离开之后,工作人员对我说:“听到心理室里乱哄哄地响,我们都闹不清发生了什么事,以为打起来了。”

我说:“治疗在进展中,放心好了。”

到了第二周约定的时间,飞茹又来了。这一次,工作人员提前就把沙发腾开了,飞茹有点意外,但看得出她有点高兴。很快她就开始新的舞蹈,跳得非常投入,整个身体好像就在这舞蹈中渐渐苏醒,手脚的配合慢慢协调起来,脸上的肌肉也不再那样僵硬,有了一丝丝微笑的模样。也许,那还不能算作微笑,只能说是有了一丁点的亮色,让人心里稍安。

每次飞茹都会准时来,在地中央跳舞。我要做的就是在一旁看她旋转,不敢有片刻的松懈。虽然我还猜不透她为什么要像穿上了魔鞋一样跳个不停,但是,我不能性急。现在,看飞茹跳舞,就是一切。

若干次之后,飞茹的舞姿有了进步,她却不再一心一意地跳舞了,说:“您能抱抱我吗?”

我说:“这对你非常重要吗?”

她紧张地说:“您不愿意吗?”

我说:“没有,我只是好奇。”

飞茹说:“因为从来没有人抱过我。”

我半信半疑,心想就算飞茹如此阴郁,年岁还小,没有男朋友拥抱过她,但父母总会抱过她吧?亲戚总会抱过她吧?女友总会抱过她吧?当我和她拥抱的时候,才相信她说的是真话。飞茹完全不会拥抱,她的重心向后仰着,好像时刻在逃避什么,身体仿佛一副棺材板,没有任何温度。我从心里涌出痛惜之情,不知道在这具小小的单薄身体中隐藏着怎样的冰冷。我轻轻地拍打着她,如同拍打一个婴儿。她的身体一点点地暖和起来、柔软起来,变得像树叶一样可以随风摇曳了。

下一次飞茹到来的时候,看到挤在墙角处的沙发,平静地说:“您和我一道把它们复位吧。我不再跳舞了,也不再拥抱了。这一次,我要把我的故事告诉您。”

那真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故事。飞茹的爸爸妈妈一直不和,妈妈和别的男人好,被爸爸发现了。飞茹的爸爸是一个很内向的男子,他报复的手段就是隐忍。飞茹从小就感觉到家里的气氛不正常,可她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总以为是自己不乖,就拼命讨爸爸妈妈的欢心。学校组织舞蹈表演,选上了飞茹,她高兴地告诉爸爸妈妈,六一到学校看她跳舞,爸爸妈妈都答应了。过节那天,老师用胭脂给她涂了两个红蛋蛋,在她的嘴上抹了口红。当她兴高采烈地回家,打算一手一个地拉着爸爸妈妈看她演出的时候,见到的是两具穿着黑衣的尸体。爸爸在水里下了毒,骗妈妈喝下,看到她死了后,再把剩下的毒水都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