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星期四之子(第4/9页)

她因为听到一些什么声音而猛转过头,眼睛凝视小径的远处。一根根树干在低垂的天空下变得漆黑。风停了,夜露沾湿了他们的衣服。

“他不会来的了。你自己不是说过了吗?继续说下去。快一点。”

“我们坐在一道楼梯上,他再次谈自己的种种。他不需要别人推一把,话自然源源不断……都是让人听得出神的话。主要是关于德国战后的岁月。‘当时只有河流是完整的。’他说。我不知道他这话是从德文诗句翻译过来的,还是来自他的文学想像力,又或者是拾人牙慧。”她犹豫了一下,再次瞥向小径远处。“他告诉我德国妇女怎样在弧光灯的照明下盖房子……她们排成一列传递石头,就像是在传水灭火……告诉我他怎样学会用一具灭火器当枕头。他边说边表演:把头侧向一边,嘴巴歪斜,模仿他得了落枕的样子。讨女人欢心的把戏。”她突然站起来。“我要回车上去。要是他来了而看到车子是空的,一定会马上离开;他这个人紧张兮兮得像只小猫。”

他尾随她走回车子。整个台地空空荡荡,只剩下关了大灯的“欧宝”还停在路边。

“坐到车里去,”她说,“别管他们。”在车内小灯的照明下,她第一次注意到特纳脸上的伤口。她猛吸了一口气。

“谁干的?”

“如果他们先找到利奥,他就会有一张同样的脸。”

她挨着椅背,闭上眼睛。车顶的布被谁撕破了一角,像乞丐身上的碎布条一样往下垂。地板上有一根儿童玩具汽车的驱动轴,上面插着根塑料管子,特纳用脚把它推开。

“有时我会想:‘你是空的。你只是在模仿生活。’但你却不敢期望有一个情人。他是个谈判者,是个演员。他生活在不同世界的夹缝里:德国与英国之间;柯尼希斯温特与波恩之间;礼拜堂与折扣商店之间;大使馆的一楼与二楼之间。你不可能期望一个人要打这么多仗还能全身而退。有时他只是为我们服务的,或者说为我,就像个侍者领班。我们全都是他的顾客。他不能说是活着,只能说是幸存着。他一直都是幸存着,直到今天。”她点了另一根烟。车里冷得很,她想发动引擎以便打开暖气,但点火装置却没有起作用。

“才经过一晚上的交谈,我们的隔膜就一扫而空。劳利走过来,找到我,我们是最后离开的人。他先前跟莱塞尔为什么事吵了一架。利奥和我坐在楼梯台阶上,喝着咖啡,劳利走过来,亲吻我的脸颊。那是什么?”

“没什么。”

“我看到下面掠过灯光。”

“只是有一辆自行车经过。已经走了。”

“我痛恨他在公开场合吻我;他知道我无法制止他。他从不会私下这样做。‘走吧,亲爱的,该走了。’他走过来的时候,利奥站起身相迎,但劳利几乎无视他的存在。他把我带到莱塞尔那里,对他说:‘这是你真正应该道歉的人,她一个人在楼梯上坐了一整晚。’然后我们走向门边,要拿大衣,没想到利奥已经在那里,手上拿着劳利的大衣。”她说,带着个深情的微笑,“劳利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过身,把手伸进大衣袖子里。利奥看来没有注意我,但我却看见他两只手故意紧绷,装出生气的样子。告诉你,我很高兴。我喜欢看到劳利无礼的样子。”她耸耸肩。“我上钩了,”她说,“第二天,我翻开英国官员名录找他的名字。但你应该已经知道,上面没有他的名字。我打电话给克拉伯太太,打听他的事。只是出于好玩。‘我昨晚碰到一个很有趣的矮个子。’我说。玛丽一阵惊恐。‘亲爱的,他是祸害,离他远一点。有一次他把我老公拉到夜总会,让他惹出天大麻烦。再说,他的合约12月就到期,到时就得走人。怪可怜的。’我又打电话给艾斯丘太太,没想到她的信息非常有价值,我几乎笑死了。”她笑了出来,下巴靠到胸前,模仿这位经济科科长太太洪亮的声音:“‘如果德国佬缺货的话,他是个有用的王老五。’事情就像她说的样子:我们的人数总是比德国王老五多。在波恩的外交圈子,太多外交官太太追逐太少的德国王老五了。只是,利奥这样的太过老派了,所以我和奥伯蕾只能放弃,但莎拉又说,‘他是个不自觉的刺激物,亲爱的,也许你知道我的意思。’我大为兴奋。挂上电话就一个箭步跑到起居室,写了封毫无内容的长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