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师徒二人久别重逢, 自然有说不完的知心话,何家人虽然给洪崖收拾出一间新屋子,但当晚师徒俩还是选择抵足而眠。

二人名为师徒,情胜父子, 相依为命小二十年, 骤然分别这么久,都很牵挂彼此, 直恨不得钻到对方脑子里看看他过得怎么样。

洪文从没觉得自己的话这样多, 手舞足蹈连讲带比划, 呱唧呱唧说个不停。

洪崖也不打断,侧躺在炕上,单手撑着脑袋,眼神慈爱, 偶尔穿插着点点头、笑一笑, 再抽空给小徒弟递杯热水润润喉。

洪文说得口干舌燥,咕嘟咕嘟灌下记不清第多少杯水, “师父, 我话是不是有点多?”

洪崖失笑,“何止有点,简直成了小话篓子。”

这样挺好,至少证明他在京城过得不错, 还保留着原来的活泼。

洪文嘿嘿一笑, “别光我说,师父,这一年你过得怎么样?”

洪崖搔搔下巴,仰头看房梁,“就那样呗, 也没什么好说的。”

洪文眼睛亮闪闪的凑上去,活像讨肉骨头吃的小狗,“说说呗!”

洪崖本不善言辞,又不忍心拒绝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可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过去一年的经历繁琐且无趣,憋了半日才道:“就赶路、看病、打劫……”

洪文:“……打劫?”

“哦,反过来打劫,”洪崖大咧咧道,“然后散财,再赶路,再看病,再黑吃黑……”

自从小徒弟离开,好些匪盗看他一人形单影只,便是没胆子的也要凑出来几两,就要趁人多势众劫掠一番,他被逼无奈,也只好教对方重新做人。

“行了,别说我了,”洪崖笑着把小徒弟狠命咯吱一回,挤眉弄眼道,“一转眼你也长这么大了,怎么样,可有心上人了?”

他本也不过顺口一提,可没想到小孩儿竟突然扭捏起来。

洪崖又惊又喜翻身坐起,“还真有了?谁家姑娘?家里做什么的?性情如何?”

洪文抱着脑袋挠了会儿,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甜蜜和向往的光,“她姓文,爷爷是皇帝,父亲是皇帝,哥哥也是皇帝……性情么,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长公主究竟哪里好,他实在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天下实在没有第二个人能令自己如此心生向往,哪怕只轻轻念出一点关于她的讯息,心中便被酸酸甜甜的喜悦充盈,像夏日午后洗衣服时皂角搓出来的晶莹水泡,在耀眼的日光下流转出绚烂色彩。

那欢喜越积越多,越来越鼓胀,最后悉数在炽热的阳光下炸裂,挥洒出漫天彩色水雾,令人晕眩。

洪崖:“……”

如果自己没听错,他小徒弟的心上人身份很不简单。

洪师父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道:“嘉真长公主?”

能有这般身份,被如此多帝王环绕的,也只一个嘉真长公主了。

洪文嘿嘿笑着点头,笑完了又觉得不好意思,用被子把自己包成巨大的蚕蛹,只露出一张粉扑扑的小脸儿来。

像一头把自己憋熟的小乳猪。

洪崖愣了半天,隔着被子摸了摸徒弟的脑袋瓜子,欣慰的语气中莫名多了几分沉重,“夜深了,睡吧。”

孩子出息了,只是……未免有点太出息。

久违的安心感像这冬日深夜的暖炕,从四面八方将洪文包裹,他几乎一闭上眼睛就陷入梦乡。

在睡梦中,他再一次变回当年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被师父背在小竹篓里,一步一步走过千山万水……

待洪文睡熟,洪崖再次翻身坐起,将自己带来的行囊倒了个底朝天,翻来覆去翻找无数遍,最终对着月色幽幽发亮的几十枚铜板无语凝噎。

他才要习惯性捶炕,手都快落下去了才想起身边还有小徒弟,赶紧改道砸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他娘的,我咋这么穷!

咋给这小子娶媳妇!

年轻人总是贪睡,次日洪文醒来时,炕上另一幅铺盖都叠好了,一摸冰凉,显然人早就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