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记 野狐禅师:禁烟记(第2/11页)

我来摆一个禁烟的龙门阵吧,这却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不是我胡编乱造的。当然,有时候我难免要作点艺术加工,有时候还要添枝加叶地略加渲染,免得你们听得没味,打瞌睡。就像炒一盘菜,虽说肉和蔬菜都是货真价实的,总要经过一个高明的厨师加上种种佐料,拌上葱子蒜苗,还要掌好火候,才能端出一盘色、香、味都好的炒菜来,叫你吃得津津有味。又比如我们看一本传奇书,不管是言情的,如张恨水的《啼笑姻缘》,或者是武侠的,如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其中那些叫你啼、那些叫你笑的才子佳人,那些叫人荡气回肠的卿卿我我的爱情描写,那些峨眉山、邛崃山的哭道人、笑道人、红姑,难道真有其人其事吗?还不是那些文人学士,逞遐思之奇彩,编出来的吗!就说现在出版的新小说吧,哪怕是鲁迅的《狂人日记》《阿Q正传》,茅盾的《子夜》,或者是巴金我们那位老乡写的《家》,难道都是真人真事吗?没有那回事。虽说难免要从他们所见所闻的社会里,抉取人物和事件,却都找不出实在的根据,不管鲁迅怎么声称,他在《狂人日记》中写的狂人是他的“某君昆仲”之一,其实还是假的。他们文学家有个新名词,叫作“虚构”,据说这是小说做法的精髓哩。那么我扯的这些野狐禅,怎么要求件件是实,不准我添油加醋,添枝加叶,虚构一番呢?

野狐禅师的嘴巴好像没有笼头的野马,不知道他扯到哪里去了。哪个耐烦听他说小说做法呢?我们都皱起了眉头。他一看,才收了口,表示歉意。……哦,哦,你们又要说我这个野狐禅师说的野狐禅越扯越远,没有边了。好,把我的舌头的野马拉紧缰绳,还是言归正传吧。

且说民国多少年,不管是哪一年,反正是在我们这个青天白日的党国的首都——准确地说,应该是陪都——重庆。因为抗日战争一开始,我国的堂堂首都——南京就送给日本人了,我们的政府不得不惶惶如惊弓之鸟,急急似漏网之鱼,也顾不上睡在紫金山上的国父了,带着国民政府的官印和姨太太、老妈子(这两种人万万不可少,一个陪老爷睡觉,一个给老爷做饭吃)逃到了四川,在重庆插上青天白日旗,庄严地宣告“抗战到底”!从此重庆这个山城得到了“陪都”的光荣称号,变得十分热闹起来。白天你看那市场上人头攒挤,熙熙攘攘,都在各显神通,为跨上“物价”这匹飞奔的骏马而奋斗。夜晚你看那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嘭嚓嘭嚓之声,令人脚痒。那些得意非凡的政客,从前线败退下来的赳赳武夫,胖得发愁的商人,红得发紫的明星,俊男姣女,各都怀着良好的情绪,去为追逐稍纵即逝的人生欢乐而汗流浃背地在舞场、官场、情场里奋斗。真是好不热闹也幺哥,好不热闹也幺哥。南宋有位古人叫林升的形容南宋的偏安小朝廷说:“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也可以用来形容我们这个偏安西南一隅的蒋记小朝廷,只要把第二句的“西湖”改为“嘉陵”,把最后一句里的“杭州”改成“山城”,把“汴州”改成“石头”就再贴切也没有了。山城者重庆也,石头城者南京也。你念念看:“山外青山楼外楼,嘉陵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山城作石头。”谁还记得在紫金山上睡着的国父孙中山呢?反正有一个国民党的蒋总裁兼军事委员会的委员长、兼新生活运动委员会的主任委员、兼禁烟督察总署的督办、兼四川省的省主席这么一位无所不能、无所不通的党、政、军、民,从上到下一概包揽的至高无上的伟大人物,实实在在得在领导着我们抗战,又有美国佬送钱送枪和种种剩余物资,比如霉变的面粉,穿旧了的军衣军毯,变了味的牛肉罐头等等,来支持我们抗战,等着日本人乖乖地送来一个“胜利”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