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张羡龄其实睡得很浅。

这是她上学练出来的睡功,能够坐着悄咪咪的睡,意识却留了一份清明捕捉风吹雨动。

太子将笔放下的时候她就醒了,心里无端生出一种被班主任抓包的尴尬。醒也不是,睡也不是,索性以不变应万变,依旧装睡。只等太子或旁的什么人唤她,再“悠悠转醒,负荆请罪”。

她闭着眼,感觉抹金攒花宫灯透出来的光映在眼皮上,黑得不十分彻底,反倒能感知到光斑,是淡淡的橘红。

有衣料摩挲的声音,宫灯的光忽然黯了,黑漆漆的,似乎是太子倾下身来,向她凑近了些。

已经很近了,如果他再靠近些,一定能听见张羡龄的心怦怦作跳。

所幸他没有再靠近。只是静静望了一会儿,又离远了些。

毛笔被重新拿起,墨在端砚上研,宣纸被轻轻抚平的细碎声。

好像太子又开始抄经了,张羡龄心里揣测道。

许久许久,没有别的声音。

她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放下,意识迷迷糊糊的,不知何时真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东暖阁里已不见了太子,说是回去歇息了。

周姑姑回禀的时候,语气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张羡龄权当耳旁风,坐在鸾镜前,要梅香替她卸头面。

明宫的发型,千篇一律,管你是皇后、妃子,还是女官、宫女,通通戴着狄髻。区别在于狄髻是金丝的,银丝的,还是竹篾为骨的,以及簪了什么头面,缀了多少宝石。这种狄髻的外形和尖粽很像,都是三角形,把头发梳拢了盘在头顶上,拿着狄髻往上一扣,插花一样的插戴各色珠翠、金珠、钗钏。

梅香将头面一件一件的拆下,又替她将耳垂上的金环嵌宝玉兔捣药耳环轻轻摘了下来。

另一个大宫女秋菊端着银立双凤盥盆过来,服侍她梳洗。洁完面,梅香拿来一个祭蓝色小罐,用海棠花银匙舀了两小匙在掌心,缓缓在张羡龄脸上抹开。

这是宫里最好的蔷薇花露,以初绽的蔷薇花瓣为原料,酝酿而成的香水。香气雅而淡,似有似无,若隐若现。

盥洗完了,张羡龄抱着枕头往榻上一倒,沉沉睡去。

***

第二日,张羡龄才请安回来,替她修小厨房的人就到了。

无论是御用监的人还是尚膳监的人,在张羡龄面前都十分殷勤,热情的好似催人办卡的推销小哥。

毕竟,这可是第一次给太子妃娘娘办差,谁要是露了脸,未来的前程就有了。

请安过后,各人就开始干活了,敲敲打打,哐哐啷啷,听着很热闹。

张羡龄坐在东暖阁里,边嗑瓜子边看光禄寺送来的三月膳单。

她细细看了几行,惊得瓜子都掉了。

张羡龄单知道自己一月膳食所用的厨料定然不少,但她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

身为太子妃,她每月膳食并厨料用银竟然有一百六十两的预算。她原是小门小户出身,中选前父亲不过是国子监监生,也就是一个秀才。张家四口人,每日大鱼大肉,所费不过二三钱银子,这还是街坊邻居里伙食最好的。结果现如今,她一天就能吃掉五两白银?

张羡龄数学很好,下意识心算起来。一两银子等于十六钱,这么算起来,她如今一日的伙食费抵得上过去一家人吃一个半月。

她暗自咋舌,继续看厨料。

肉食方面,一个月光猪肉就有九十六斤八两,另外还有鸡鹅共计二十只,羊肉、羊肚、肝等四十斤,还有鹌鹑、鸽子、驴肉等等。

至于调料,香油就有三十六斤、白糖二十八斤、黑糖五斤。除却果蔬、香料、面食之外,还有牛乳四十斤。林林总总,不一而足。(1)

“娘娘,这膳单可有什么要改的。” 周姑姑见她拿着膳单看了许久,轻声问。

张羡龄定了定神:“额,那什么羊肚、羊肝之类的内脏不要,换成猪蹄或者五花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