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狐(第3/4页)



她不管大家都说那只不过是枪口下得到残生的最后一只野物,说哪个人见她男人那阵的样子都会相信狐狸已经成了妖精了。金生头在看水时撞破了,黑色的血迹像一条条蠕动的蚂蟥。他不断对女人说,打死这只狐狸,就不用操心再杀生了,就可以积德生个儿子了,不生儿子是女人的心事,银花躲在暗处嘤嘤哭泣。

他却说:“听哪,狐狸叫了。”

话音刚落,提一根木棍就冲出去了。

银花跟着追出去,只有满眼水光。她揩去泪水,才看见月亮,却不见男人的影子。银花就尖叫起来。周围菜园矮墙,梨树的阴影都在回应。细听起来,却是狐狸的声音。

孤独,而又凄清。

那一夜,金生以为进入了早已不复存在的森林。狐狸隐身不见,他挑战似地高声怒骂。其实,整整一夜,他都在村子周围打转。黑暗中回荡着他威胁狐狸,央求狐狸和他见面的声音。

村里人都说金生疯了。

早上,人们发现他手拿一根烧火棍倒在地上。

金生在找最后一只狐狸时瘫了,这一瘫就是三年。三年之后,来到一株梨树下,梦见那只狐狸。那只狐狸确实是存在的,一直就在村里自由出入。一年以前,金生躺着等天亮,再也听不到雄鸡报晓,就知道狐狸祸害不浅,把村庄里的鸡都抓光了。他一瘫痪,别人都怕那只狐狸,连林子里也不肯去了。

金生一个早晨就能走路了。

到了村长家,一头虚汗淋漓而下。村长家门上挂着大锁。金生坐在门廊上擦汗。这时飞来一只乌鸦,对着他哇哇叫唤。金生觉得乌鸦是说:“你快要死了。”

金生笑笑,起身走出村子。

当他走上往乡政府去的路,一身筋骨活泛多了。走到水库堤坝上,回望村子,就只见一片轻云似的梨花,不见村庄了。他坐下来吸烟,回首往事也有点像回望村庄一样空旷迷茫。他就说:“偏偏就剩下了它。”

到了乡政府,武装部长站在几株开花的桃树下,问:“噫?瘫子怎么好了。”

部长以前常跟他一起打猎,所以熟悉。金生擦了汗,说:“还剩下一只狐狸。”

“都说那野物成精了,就不怕收你一条命走?”

“我来拿枪。”

“枪?”

“村长寄的,我来取。”

部长就笑了:“哪个晓得那枪还有人要,军区来收旧枪,叫他们拿走,人家还差点不要呢!”

“山上还有我没有打死的东西。”

部长瞪他一眼,进屋取来一支自动步枪,扔到他怀里,说:“弹夹是满的。”

金生笑了:“哪里要这么多子弹。”

拉住部长就往院子里外面走,一定要部长指示靶子,这样拉扯着来到了河边。部长骂道:“你这个狗日的!”顺手把帽子扔到河里。金生举枪就打,枪枪都击中了浮动的帽子。直到枪膛里剩下一颗子弹,把空弹夹卸下还给部长。

“你就那么信任自己的枪法?”

部长没有听到回答,狂妄的猎人扬长而去。

太阳温暖地照耀着,走出部长的视线,金生在水库堤坝上一棵早青的柳树下睡了一觉。他想像自己会再一次梦见那只狐狸。但是,什么也没有梦见。醒来,枪身给晒得十分温暖,天地间的温暖好像都集中到那支枪上。他把子弹从膛中退出来,细细抚摸。他知道这黄澄澄的东西会如何携带了人类若有若无的仇恨,撕裂一个个敢于向自己尊严提出挑战的野兽的躯体。然后是什么呢?他不愿去想这个,只看见四周的景物因为这人工湖泊而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