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10页)

我听不明白。他沉吟着:“就在东边和南边的这些高高矮矮的山里,我们打过不少仗。我为了这座城市流过血,我的战友也死在这儿。我知道来日无多,到了那一天我也想埋在这里。”

3

这天晚上我没有睡好。我发现无论是西间和东间,两个屋里的人都睡得很晚。天快亮的时候我才勉强睡了一会儿,睁开眼睛已经八点多了。中间屋里有人活动,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我穿了衣服走出来一看,原来是那只肥肥的白猫在撩动一个乒乓球,它的旁边是笑吟吟的莫芳,脸上那种温和的笑从来没有见过。霞光正透过门上的玻璃照在她的身上。我又一次注意到她长得竟然如此高大丰腴。显然,她是那种具有巨大生命活力的女人。

她见了我,脸色立刻有点冷淡,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我敲西间屋的门,她咕哝一句:“不用敲了,人早出去了。”

“到哪去了?”

“他每天很早就起来散步,老习惯了。”

我走到了院子里。我想伴老人一块儿散散步。我问老人都到哪些地方走动?东边苔菜地那儿吗?她摇摇头:“他走得很远,有时候一口气走到东边山脚下。”

那可真够远的了,我想。

我在院子里活动着。最能吸引我的就是那一丛浓密的美人蕉。我站了一会儿,觉得身后有异样的感觉,一转脸见莫芳在那儿专注地看我。那只肥大的猫在她腿边环绕。我发现我与她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交流。这时候她的嘴角那儿出现了一丝冷笑:

“我知道你是怎么闯到这儿来的,为什么来。”

“为什么?”

“你想调查我丈夫的事儿,想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你肯定是吴灵的人,那个资产阶级鹰犬!好多人都这么做过了,我总是警告他们:别找我和老头子的麻烦,让我们安安静静过几年吧。我的意思是:你来这儿住几天我们欢迎,可是不会欢迎暗探;其实你什么也弄不到,这个你该明白。”

她误解了。我想向她说明点什么,琢磨着怎么解释。但我发现那是讲不明白的。后来我只用这样一句话让她安下神来,我说:“你放心吧,我压根儿就没想过你说的事情,我只是尊敬老人,受朋友之托来看望他。当然也想听一听他的教诲,就是这样。”

她笑了,这次尽管仍然有点嘲笑的意味,但比刚才好多了。她的鼻子可真高,像混血儿。

“那就好,我们可不希望你是一个麻烦人。早晨吃什么?喝咖啡吗?”

口气比刚才柔和多了。

“谢谢,我还是喝茶吧。”

她的大鼻子动了动,那双描了蓝影的大眼睛跳动了一下,说:“可你无论如何还得承认,外国比我们搞得好,他们比我们有理性,生活方式也科学得多。”

“外国人像我们一样,有的贫穷,有的富有。”

她收敛了最后的一丝笑容:“我跟你说的是‘第一世界’。”

我也笑了,“我跟你说的也是‘第一世界’。他们是比我们富有,可是他们也有自己的一些臭毛病。”

她像受了惊的小孩子那样缩着身子,向后退一步,“你可真不像个年轻人。”

我告诉她已经不年轻了,四十多岁了,不再天真了。我好像在故意刺激她,又骂了几句外国人的“臭毛病”:“外国人到底有什么好?吃起生菜来像兔子,吃起带血的肉又像狼;外国人到底有什么可尊敬的?”

听了最后一句话莫芳差一点跳起来:“你真的这样想?”

“差不多。”

“你是开玩笑吧?”

“怎么了?”

“我看你这人够俗的了……”

“嗯,可我觉得还俗得不够呢,”说到这儿,不知为什么一股莫名的火气在我的心头冲荡了一下,一句话脱口而出,“不过我多少想劝告你一句,也别太过分了,如果把老人气病了,那就会有人好好揍你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