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玛吉(第2/12页)

“真高兴,还好我穿了一双好靴子。”她说,“我本来已经要出门了,穿着冬天的木底鞋,但就在最后一秒我决定换上靴子。”

我瞧了瞧她的鞋。是薄薄的黑皮革靴,鞋头和鞋跟都尖尖的,看起来不太能御寒。“这就是你的好靴子?”我问。

她笑了。“跟我的木底鞋比起来,确实是的。你好像不认同?”她又笑了,“我当时有那种感觉,那种知道要遇上自己的前任,或是值得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一起约会的什么男人的感觉。没想到会是你。”

“要是知道是我,你还会穿这双鞋吗?”

她扬起头,笑容慢慢漾开。“是的,”她说,“我会的。”

那慢慢漾开的笑容。我的天哪。

玛吉在另一张床垫上打着呼噜,而我回想起了对她表白那天的她。

“我爱你。”我说。就在说出口的一刹那,一辆车子鸣响了喇叭,好似考验我一般。我不确定她是否听到了,只好再说一遍:“我爱你。”

她看上去说不出是困惑还是欢喜(玛吉脸上的表情总有点模棱两可,这两种情绪可能看起来一模一样),不过她一言未发。片刻之后,她沿着街道跑掉了。

大约六个小时后,电话响了。“我爱你。”她说完就挂了。

中间那段空缺,究竟意味着她爱得更多还是更少?要是没有空缺的话,我会觉得她是本能地说出这话的,这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毕竟,要是你朝谁开了一枪,他肯定也会回射你一枪。但有了那段空缺,我知道玛吉说出这话并非出于本能。我知道她在那六小时里,一定大部分时间都在思忖我的表白,考虑该如何回应。的确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深思熟虑,是的,但终归还是可以相信,她说的是真心话。

在说爱她的那一刻,我其实并未太深刻地感受到我所表达的那种爱意。我只是无比渴望听到她的回答。又或者,我只是想把话说出口。有时候,我们会言过其实。有时候,我们会说一些不是那么真实的话,暗自希望说出来后即会成真。这一次,效果达到了;因为那段空缺,我爱上了她。

透过卧室的窗户,可以看到人行道笼罩着淡淡的灰蒙蒙的光。这或许是入夜的信号,也可能是破晓的迹象,全看各人的不同视角。我今晚是睡不着了。于是我便开始回想床上的玛吉,回想初见时她躺在那里的情景。

在遇见她之前,我已经在一连串毫无意义的名字中看见过她的名字(玛格丽特・M.汤)。她是一门哲学必修课的学生,我恰巧是她所在那个分班的助教。学期业已过半,她一次都没在讨论课上露过面,甚至连课程所需的那套教材都没买过。我给她写过纸条,寄过信,把助教该做的事都做了。那个时候,学校正在大力推行“关注个性化”的政策:U大学实际上只是某所大型学校或是别的什么无聊玩意儿下属的一所小型文科大学。然而这一政策意味着在让玛格丽特・M.汤挂科前,我至少得找她面谈一次。

她住在一栋煤渣砖盖的宿舍楼里,这地方素来是给U大学的边缘人住的:结过婚的,交换生,转学生,或是“较成熟”的学生,等等。每所大学都有这样的宿舍楼。乘电梯上楼找她时,我便怀揣着她也是个异类的念头。

来到她住的那层,只见几个猜不出国籍的外国学生正在开一场派对。一位穿着紧身连衣裤的女孩递给我一碗冒着泡泡的红色食物。我委婉地拒绝后,问她能否指给我看玛格丽特・汤的房间。女孩叹了口气,指了指过道的尽头。

她的房门上挂着块写字板,上面用紫色墨水写着她的名字。玛格丽特(Margaret)的“M”的上半部分,和汤(Towne)的整个“e”都被擦掉了。字写得工工整整,是颇为老式的写法,就好像笔者曾经在只有一间教室的学校里学过书法(而且很可能别的都没怎么学)。我已经准备好见到一个家境富裕、没有头脑的女孩,这类人在U大学多不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