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的节日(第4/11页)

我又点了一支七星烟。可能是心理原因,我觉得这边的空气似乎有所不同。我回过头又看了一眼隧道。隧道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女孩死了。”它似乎想说那句话。

是的,女孩死了。我情不自禁地点了下头。是的,死了。许多东西死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东西多得数不过来。多得足以建一个小型超市。女孩是第一个。就像多米诺骨牌被推倒的第一块牌。然后一切开始接二连三地倒下,声音是这样的: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我把烟头扔进象馆外面熊猫形状的垃圾桶。

从象馆里迎面走出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女人年纪不大,怀里的孩子大概一两岁,正在号啕大哭。女人长得并不差,不过属于那种看过不会给人留下任何印象的平庸的漂亮。她看到我似乎有些惊讶——大概没想到除了他们还会有人在这种时候跑来看大象——随即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表情。孩子哭得声嘶力竭,以至于要抽噎着停下来换气。奇怪的是,妈妈——如果那女人是他妈妈的话——对此好像完全无所谓。更奇怪的是,那孩子边哭边盯着我看,眼里似乎满含责怪,似乎我刚抢走了他的棒棒糖。

不知为什么,那孩子的目光让我有点心虚。

我低下头,感觉自己就像根饱含委屈的钓鱼竿(一条鱼也没钓到)。女人和哭声在拐角处消失了。管它呢。钓鱼竿再次挥向湖面。我抬脚走进象馆。

象馆内并无异样。或者说,象馆内的大象们并无异样。至少在我看来是那样。

象馆相当庞大,足足有一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而就高度而言,大概可以从顶上跳下来做花样跳伞表演。整个象馆里只有我一个人,以及九位灰色大象。其中七位是成年大象,两位是幼象。从象牙来看,有五位是女性。可能是为了便于观赏,没有设笼子,而是象的活动区域被设置得低于地平面十几米。因此从上面看下去,他们就像被圈养在一片山谷里。

仿佛听得见大象们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在广漠的空气中以极低的频率缓缓回荡。

等等,哪里有问题。我像收拢扇子那样将所有的感觉收回自身。哪里显然发生了某种显而易见却被我忽略的变化。

是音乐。贝多芬的音乐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我检查了一下别在腰间的Walkman,Play键弹回,磁带已停止转动。磁带自动换面的循环放音功能失效了。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我居然毫无感觉——难道是因为进到象馆的缘故?感觉上磁带一直在围绕着身体转个不停。

“将一个人的腿截掉,他还会觉得腿发痒。“我没头没脑地想起安东尼·霍普金斯在《沉默的羔羊》中的那句话。

我把Walkman翻来覆去又查看了一遍,然后挂回腰上,按下Play键。

庄严的快板响起,神秘的空五度恍如开天辟地前的混沌。再去看大象时,我吃了一惊,整个象馆的时空似乎随着音乐的响起产生了某种凝滞的流动感,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都仿佛陷入了透明的流沙中一样,图像——不管是大象,水泥护栏,还是钢架的顶棚,甚至我自己——也如同即将熔化般呈现出某种液态的扭曲和颤动。

大象们正在缓缓起舞。一开始很慢,但随着交响曲的主题在黑暗和混沌中渐现,他们的舞步越来越快,越来越轻盈,好比森林中的盛大狂欢一般。在第一乐章如闪电般刺破长空的高潮来临之际,那种巨大灰色的平静感完全被充满秩序和章法,充斥整个时空,仿佛踏着鼓点的神圣欢乐气氛所替代了。

从未看过如此富有激情和仪式感的象群。我一时不知所措。

我突然意识到音乐正在整个象馆内回旋,发出磅礴的轰鸣声。大象们正是在随着音乐声欢快地起舞。而耳机里传来的只是大象脚掌敲击地面的咚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