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第3/4页)

不过,M女孩?

M女孩是我大学的同班同学。至于为什么称她为M女孩,是因为一想到她脑中便跳出M这个字母——原因怎么也说不清。

白裙子女孩再也没出现过。雨停了就好了。我总是想起她说的那句话。也许等雨停了就能再见到她。我这么想。

可是雨连半点停的意思都没有。

然后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晚上我在学生宿舍床铺的蚊帐里边听鲍勃·迪伦边写一封写了无数遍还没有写好的信。给磁带翻面的间隙,我发觉外面正在电闪雷鸣。我跳下床,来到走廊上。

雨似乎下得更加凶狠了。像刀锋般刺破黑暗的闪电使瞬间被照亮的雨幕看来分外狰狞。我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雨的碎末飘打到我身上。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我感到体内有什么在急剧地汇集,膨胀,即将喷涌而出。

我几乎本能地迈开脚步,朝301教室走去。

门果然没锁。

我打开开关,日光灯被惊醒似的依次亮起。黑板上依旧布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爱”。我毫不迟疑地走上讲台。我就那样——像支标枪一样——立在讲台前,对着下面无声无息的桌椅。

雨下得更大了。雷声仿佛巨大无比的铁索砸过头顶。整间教室好像都在微微颤抖。

我咬紧牙关,双手握拳。好像在拼命与什么默默对抗。

耳边的雨声越来越响。但又好像从未有过的寂静。雨好像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渗透进来——渗透到所有的一切中来。雨已经控制了一切。仿佛地球上唯独只剩下这一间泛着暗淡灯光的教室,除此之外全都是漫无边际淋漓而下的雨水。并且顷刻之后,这仅有的空间也将被永久地摧毁,吞没。

就在那时,我觉得似乎有谁在注视着我。冷冷地注视着我。

那是雨。雨是活的。

雨在注视着我。

我不禁一阵晕眩。就像身体瞬间被吸空了。凉意像小虫子一样顺着脊背不断往上爬。我用力抓住讲台的边沿,以防自己瘫倒。

我能感觉到那冷冷的目光。它从某个广阔的角度凝视着我,孤零零地站在空教室灰白色灯光下的我。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床上的。我只记得把毛巾毯裹满全身,然后一头跌入梦中。我从未遇到过那种情形——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梦与现实衔接得天衣无缝,省略了所有过渡——简直就像推开门直接走进另一个房间。

那是个玻璃房间。梦中我站在一间大约十平米的玻璃房间里。没有猫。没有门窗。没有家具。什么都没有。只有四面透明得好像不存在的玻璃墙壁,屋顶也是玻璃的。

外面在下雨——很大的雨。

正是雨使玻璃墙壁和屋顶的存在得以确认。

雨水顺着屋顶的斜坡和墙壁不住流淌下来。外面只有白茫茫一望无际的雨。除了雨还是雨。

我就站在那里,什么也做不了。闭上眼睛,大声喊叫——诸如此类——都统统不行。我只能在里面不停地张望,转圈,而视野所及之处,全是无法闪避的雨。

没有任何出口。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

没有。

*

考上大学是1992年。大学离家有一千公里。我每周和家乡一个女孩通半小时电话。那样持续了一年。1993年暑假我过十九岁生日那天,她提出分手。没有比那更叫人难忘的生日礼物了。

我和M女孩总共只说过四句话。

“嗨,你那盘鲍勃·迪伦的磁带能借来听听吗?”“当然……不过,现在不在手边。”“那……没关系,下次好了。”“嗯,下次给你。”

93年暑假住在乡下那所中学的时候,我大病一场。高烧四十一度。全身上下就像被火烤得滚烫的石头。我在床上躺了两天才被亲戚发现送回城里。你这条小命差点就没了。算你运气。他们都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