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绿(第2/5页)



两人呵着一团团白气。深石板灰的衣服。褐色的电车扶手。淡钢蓝的天。树叶们很脏。绿的兴奋像放弃了希望的人不发一语往下遁走。冬天难以滋生一丁半点关于甜美的幻想,这里没有旖旎的土壤供它们开放。

一个红灯,电车停住了。绿的脖子往校服领子里缩,睫毛低低垂在灰色的海面上。

他就是划着桨,像个寂寞的水手慢慢靠近。冬天的波涛上没有飞鸟,一切归结于情绪的无处可逃。

绿缓缓抬起眼,琢磨良久确定那身衣服该算作酸橙色,Lime。名字一样刺目艰涩的感觉,仿佛扎破在视界里的一个小口,叫周围平淡肃穆的神色显得颠覆。她眯起眼睛,看清穿它的骑车男生,一面之间无从形容的模样,远不及他身上绿得另类的外衫,酸橙色。滑稽、乡俗、贻笑大方等等的突兀。绿盯着他,会不忍再看下去。这个未熟的颜色让她觉得窘迫。

“这人,好奇怪。”贵子伸过头。

“啊?”

“那个穿绿衣服的人啊,这是什么绿啊……好丑。”

“这种绿名叫酸橙色啦。Li……”

“别,别把你的英语单词又搬出来,怕了你了。”

“我没想……”

“你也真奇怪啊,英语里就记颜色名记得溜,别的一概模糊。”

“它们很有趣咧。”绿笑笑。电车重新启动,不多会儿穿那身夸张绿色的男生被抛远,等到下一个红灯,绿看见他的脚踏车又赶上来。就这样不断撞面随即分离,他让这个冬天的早上变得断断续续,虽然有旁人窃窃私语兼或嘲笑两声。绿觉得这样盯着他看无异于自寻困扰,可四周一片荒寂的色调,没有轻易忽略这另类颜色的底气了。

又一个红灯前,男生突然侧过头朝这方向看过来,仿佛电影里一个慢镜。绿惟恐自己的无礼被发现了马上扭转头去,却依旧记住了他干净而略显谨慎的面孔,甚至是有一双瞳孔微微发蓝。

怎么可能看得了那么具体呢。但绿没有错,回家后妈妈把泽木英司介绍到她面前。初冬的气味如同未成熟的柠檬一样泛滥着酸橙色的无邪,而他的眼睛被证实带有寂寥的深蓝色,如此确有其事。酸橙色,Lime。深蓝,DarkBlue。绿,Green。三拍接一拍,三步合一步。并木道上长风忘我,挥霍了情节。

脚踏车停在校门前,绿站起身拍拍英司的肩膀。他如前几日一般点点头,掉个方向离开。淡青色的影子像蛋壳一样逐步粉碎在暮色里,直到不复存在。绿有一瞬感觉茫然,随即真实的压抑仿佛多个层次的灰色般罗列出渐变。

“町田——”听这干热的声音就能分辨扑到自己身上的人是贵子,“泽木君真好,天天送你上学,我也好想有个像他一样的家教老师哦。”

“什么呀。”绿苦笑着打开贵子的手,“别乱说。”

“越描越黑。”贵子扶过绿的肩膀往教室去,“脚几时能痊愈?”

“医生说马上就没事了。”绿把右脚伸直给贵子看。

贵子呵呵笑着抚摩绿的头发:“那可好。我把笔记给你补回来了。上次就差关于川端康成那篇《冬天的彩虹》的吧?”

“嗯——谢谢。”绿伸出手去揉揉贵子的头发,兀地右脚撞上了台阶,被挑动出阵阵疼痛。她皱了眉。

川端康成在文章的第一句话里说“麻子看见琵琶湖对岸出现了彩虹。”而绿看见的彩虹架在洗车工厂前。她还曾记得那是与童话中无法匹敌的仓促,足以刻骨铭心。尽管只是因为喷射在外的水管才使得彩虹有了现身的一刻,却依旧叫绿大大地兴奋了。

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那么不知分寸……为什么要那么咄咄逼人……为什么要那么,那么……绿懊恼地咬住手指,贵子一行行的字迹她反复看几回也无法集中精神。只有一个漠漠的神采像夜晚无法熄灭的不宁一样亮启,混沌的蓟色,Thistle,半灰半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