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11

她先往纸厂的方向跑。远远的,她看见纸厂门口并没有人,但她的腿还是带着她,往那个地方跑。到了以后,她又摸了摸门口的那个狮子,狮子嘴里有一块圆石,那是孩子们平时最喜欢摸的,已经摸得像算盘珠子一样光溜。她摸着它,还感觉到它凉飕飕的。狮子的爪缝里落了一片树叶,是槐树叶,她捏起来看了看,又原样放好了。随后,她才想起来应该回到家里去。全村人都去打架,父亲也不可能去。当然殿军肯定会去。殿军已经在深圳挨过一次打了,吃一堑长一智,就是去了,也不可能冲到最前面。她就往家里跑。

自从当上了村长,她还没有在村子里跑过呢。她总是压着步子走,走得很沉稳。以前上小学的时候,她天天这样跑。上高中以后,她就很少跑了。要跑也是上操的时候跑。她就是在跑操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的乳房鼓了起来的。一点点地鼓,一点点地胀,像躲在秧子里面的甜瓜。跑着跑着,衣服就把乳头磨硬了,像藏在带刺的枝条上的酸枣。后来有一天,在学校后面的林子里,殿军把那酸枣噙到了嘴里。但是这会儿,她再跑起来的时候,就感觉那乳房不像甜瓜了,而是像秋后的葫芦了,两个葫芦晃过来晃过去,把葫芦架子都要晃倒了。没错,跑到家门口的时候,她真的要散架了。还好,门是虚掩着的,上面没挂锁。那门是被她扑开的。家里没有一个人,一只兔子挺胸立了起来,两只前爪耷拉在胸前,红红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好像不认识她这个人。

后来,她听见了一阵阵吵闹声,有点像幼儿园孩子们的喧闹。这回她听清了,那声音来自学校的方向。她赶紧朝学校跑。过了学校,还没到丘陵,繁花就看到了李皓的羊群。羊叫声中有一种惊恐,有一种不安。还有一种声音,掺在那羊叫声中。那声音是从丘陵上传过来的。繁花听到有人提到了庆刚的名字。这一下子,繁花终于想到了,哎呀呀,一定是和巩庄人打起来了。

繁花赶到的时候,巩庄人已经撤了。天色已经昏暗,但繁花还是看到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喜色,是那种打了胜仗的喜色。繁花看到每个人的手都没有空着,男的扛的是锄头、铁锨,女的拿着擀面杖、炒菜用的铁铲。最先看到繁花的是豆豆。豆豆手里也有武器,那是一根柳条。豆豆挥舞着那根柳条,又蹦又跳地跑了过来。她扑到繁花怀里,缠着繁花抱她。繁花已经没有力气抱她了,让她自己站好。豆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豆豆一哭,好多人就看见了繁花。“你总算来了。”这话是令辉说的。这个没脑子的家伙,什么叫“总算来了?”难道我是故意躲开了?

繁花问他:“你上了没有?”令辉挠着头皮,说:“我要上去,早就把他们大卸八块了。”嗬,说来说去,原来他是在旁边观战的。令辉的堂兄令文说:“哟嗬,来检阅胜利成果了?”这话其实是最难听的,有些从山上下来摘桃子的意思。繁花说:“你没挂彩吧?”令文说:“就他们那个熊样,还想近我的身?搞死他。”还是等于没打。繁花说:“没挂彩就好。”这时候庆书过来了。庆书手里拿的还是武装带,咋咋唬唬的,说:“兵不血刃,大获全胜。”繁花真想问一句,你不是去找雪娥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繁花没问。繁花反而把庆书表扬了一通:“哪里需要庆书,庆书就会出现在哪里。”庆书说:“关键是打击了瘦狗的嚣张气焰。”

听他提到了瘦狗,繁花马上想到了庆林的狼。“庆林呢,狼呢?”繁花问。庆书说:“狼也立功了。”那条狼其实就在繁花身边,关在一个铁笼子里。它哪里见过这个阵势?这会儿把脑袋藏在尾巴下面,筛糠似的抖个不停,那铁笼子被搞得哗啦乱响。掉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吓破了胆的大灰狼连条狗都不如啊。那狼不停地发出呜噜噜的声音,都有点像哮喘病了。庆书说:“它立功了,它真的立功了。”庆林替狼谦虚了,说应该的,应该的。还说,他的狼听不得表扬,一听表扬就脸红,就用尾巴挡住了脸。繁花问庆书:“你说它立功了,它是怎么立的?”庆书说,瘦狗带来的人马当中也有一条狗,很凶的,可它一闻到狼的味道,就吓得屁滚尿流,掉头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