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15

铁锁前脚进门,繁花就扯起桌布,兜脸甩给了他,叫他先把雨水擦干。当着众人的面,繁花问他:“铁锁,我们的工作重心是什么,你知道吧?”铁锁说:“经济建设嘛。”繁花说:“不简单,铁锁不简单,铁锁还是懂政治的。但是!因为你,就因为你,因为雪娥的肚子,我们的工作重心已经转移了。这是什么错误?这是政治错误啊。”听到“政治错误”四个字,铁锁似乎有点慌了。还摸了摸头,好像在估算那“帽子”是否合适。

繁花又吼了一声:“再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说出雪娥的下落,这事就当没有发生过。”铁锁说:“你们不是说去非洲了吗?”繁花说:“都看见了吧?他是吃了秤砣了呀。”人们都说是,是铁了心了。繁花说:“找人的费用村里不能再垫了。具体该谁掏,大家都心里有数,羊毛要出在羊身上嘛。”这时候,庆书说:“这个月,手机费肯定要往上蹦了。”繁花说:“那也是工作需要嘛。大家说说该怎么办?祥生你说呢?”祥生说:“你做主吧。”繁花说:“你先拿个意见出来嘛。”祥生的口气有点变了,都有点撂挑子的意思了。祥生说:“我什么事都没意见。”繁花笑了笑,说:“反正我们不能再往里面贴钱了。这样吧,每人先补五十块钱。我想,这五十块钱,也会出在羊身上的。”

麦田里起了一层雾,白雾中落着一群乌鸦。车经过的时候,乌鸦飞了起来,雾也被搅乱了,乍一看,好像乌鸦是身披着轻纱在飞。这会儿,繁花正领着一干人,直奔姚家庄。车是庆书开的,庆书还特意带上了一截武装带,准备捆人呢。繁花当然知道雪娥不会躲在姚家庄,但她还是决定去一趟。姚家庄紧挨着麻县长的老家张店村,它们都属于南辕乡。她的老同学,也就是南辕乡的乡长刘俊杰,和麻县长私交很好。她想,退一步说,最后要是没能找到雪娥,刘俊杰也可以替她给麻县长捎话,说她是尽了力的。

这会儿,她掏出手机给刘俊杰打了个电话。她没说她是孔繁花,说了,那小子可能就溜了。刘俊杰牛皮哄哄地“喂喂喂”,问她是“哪一位”。繁花用普通话说:“报告一下你目前的位置。”完全是上级的口气。刘俊杰一下子谦恭起来了,繁花能想象到他耸起了双肩,缩起了脖子。刘俊杰报告说,他正要下乡,因为风雨来得骤,他得下去检查一下农田灌溉设施。还说他现在充分认识到,农闲时不修渠,到了排涝、浇地的时候,临时抱佛脚,佛都不理你。俊杰那张嘴啊,可真是能吹啊,一套一套的。繁花忍住笑,说:“好,很好,下午两点钟回到办公室即可。”合上手机,繁花很是乐了一阵。突然,几乎是出其不意的,她肚子里泛上来了一股子酸水。当初,要不是和殿军谈恋爱,成天逃课往校外的青纱帐里钻,她现在肯定比刘俊杰混得好。青纱帐里蚊虫肆虐,可当初我为什么就那么鬼迷心窍呢?唉,这都是命啊。

祥生也在车上。他要车把他捎到王寨,然后他再转车去溴水。祥生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还真像是办外交的。不过,他忘记刮脸了,胡子拉碴的,就像戴着毛皮面具。繁花和祥生坐在后排。祥生想和她谈谈老外的事,繁花把食指竖在嘴边,意思是以后再谈。她跟祥生开了个玩笑:“听说你把咱村好几个媳妇都弄到城里卖凉皮了?”祥生说:“她们求到我,我也没办法。”繁花说:“那营业证也是你替她们办的?”祥生说:“鸡巴毛,营业证是那么好办的?不送礼,一年都批不下来。用的都是我的营业证。反正摊位连在一起,就算一家人开的吧。我已经把检查人员喂饱了,他们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坐在前排的雪石说:“我靠,你现在是航空母舰啊。”祥生说:“航空母舰说不上,汪洋中的一条船还差不多。”庆书扭回头,说:“怪不得人家说你后宫三千。”祥生说:“庆书啊庆书,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繁花说:“就是,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祥生,这是好事,解决了农村的剩余劳动力,为村里立了大功。要不要我给繁荣打个招呼,让她在报纸上替你吹一下?”祥生连连摆手,一叠声地说“不敢不敢”,不就是卖个凉皮嘛,小本经营,值得吹吗?不值得。繁花想,祥生是聪明人。还真的不敢吹,一吹就露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