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14

庆书顿时慌了,好像被火烫着了,连连摆手:“我,我,我可不敢贪功。”繁花说:“当然,是我叫庆书复查的。这一复查就查出了问题。你呀,事不宜迟,赶紧再去医院查查。这次可不敢马虎了,查仔细一点。花多少钱,都由村里掏。”雪娥把头发掖到耳轮后面,连掖了几次,脸上还是那种似笑非笑。繁花想,我可把台阶给你铺好了,你只要顺着台阶走下来就行了。她万万没有料到,雪娥把单子还给庆书的时候,会来那么一句:“这单子好好的呀,看不出来什么呀。”现在轮到繁花似笑非笑了。先是似笑非笑,然后是大笑,都笑得前俯后仰了。繁花说:“德性!还没问题呢,卵巢都弄错了。”雪娥现在倒变得镇定了,二郎腿都跷起来了。她问繁花:“卵巢是什么东西?长在哪里?你拿出来叫我看看。”繁花继续笑,笑够了,才说:“亚男从哪里来的?亚弟从哪里来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会吧?”雪娥说:“你家豆豆从哪里来的,亚男亚弟就是从哪里来的。”庆书说:“卵巢是排卵的地方。”“排卵,排什么卵?这你们可哄不了我。我也是读过高中的。卵就是蛋,鸡卵呢,就是鸡蛋。孟主任,你见过女人下蛋吗?”庆书说:“没见过,真没见过。支书,你见过吗?”繁花口气变了,已经是软中带硬了:“雪娥,别犯傻了。听话,再去查一次。我这是为你好。”雪娥说:“啥叫卵巢我还没搞清呢,怎么查?查什么?”繁花说:“要不咱们进到里屋,你把衣服脱了,我指给你看?”雪娥的舌头又把腮帮子顶了起来,半天没有吭声。院子里静得很,黑猪的哼哼声都听得一清二楚。透过竹帘,繁花看见一只公鸡像飞机滑翔似的,斜着翅膀在追逐一只母鸡,很快活的样子。有一只狸猫,在泛着碱花的院墙上散步,弓着腰瞄了一声,很惬意的样子。室内气氛却很紧张,跟高压锅似的。为了缓和一下气氛,繁花指着门外开了句玩笑:“雪娥,你家里什么都忙,连鸡都忙得很。”雪娥没接腔,咬着指关节望着房顶,好像屋里没有别人。繁花说:“怎么,想明白了?要是还不明白,那就把裤子脱了。”雪娥欠了欠屁股,好像准备着脱裤子了。可是当繁花站起来的时候,她却又坐下了。她说:“你要是翠仙,我就把裤子扒了,可你不是。翠仙不光扒男人的裤子,还扒女人的裤子。连亚男都知道,这叫同性恋。”啧,这个雪娥,夹枪带棒的,又把宪玉的老婆翠仙骂了一通。繁花想,这就是胡搅蛮缠了,就是给脸不要脸,不见棺材不掉泪了。繁花忍住笑,脸一板,说:“雪娥,咱们打开窗户说亮话,你是不是又怀上了?我看像。你这可是计划外怀孕,不是开玩笑的,要罚款的,十台电视机都罚进去了。”繁花正说着,雪娥突然站起了身,掀开竹帘就出去了。繁花和庆书不知道她要干什么,都撩着竹帘往外看。只见雪娥一横一横的,走到院子的中央,一拍屁股突然蹦了起来,把正在刨食的鸡都吓飞了。

雪娥朝着西院墙骂道:“娘那个×,欺负到老娘头上了你。撒泡尿照照呀你,老娘是好惹的吗?我靠你八辈子祖宗。”靠完西边再靠东边,还是一蹦三尺高:“良心都喂狗了呀你,你狗拿耗子呀你,娘那个×,我靠你八辈子祖宗呀。”庆书眯着眼,脸上挂着笑,说:“说得轻巧,你拿什么靠啊?”繁花正在气头上,听不得这种话,就对庆书说:“嘴巴干净点。”庆书讪笑着,指着雪娥说:“你看,本来还好好的,一扭脸就变成了母夜叉。”繁花说:“这娘儿们不通事理。你赶紧往工地跑一趟,把铁锁给我叫回来,回来以后马上通知我。”门口已经围了一群女人和孩子,都是来看热闹的。裴贞也在里面,手中照例还打着毛衣。看见庆书出来,裴贞就说:“打架了?铁锁怎么能这样呢,雪娥在家里替他养孩子容易吗?”裴贞又对身边的二愣媳妇说:“咱女人腰板再硬,也经不住男人的拳头啊。”二愣媳妇的娘家与雪娥的娘家是一个村的,自然要站在雪娥的立场上说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二愣就够愣了,他媳妇比他还愣,都有些愣头青、二百五的意思了。这会儿,二愣媳妇“呸”地吐了一口痰,叉着腰说:“嗬,这不是妇联主任吗,你可得替妇女说话。”见庆书要走,她就抓住了庆书的袖子:“跑鸡巴跑!解放军叔叔怎么能当逃兵呢?不准跑。”当然,有心机的很快就想到了生孩子的事。前任支书庆茂的老伴就想到了。庆茂老伴抱着半岁的小孙子乐乐,一边给乐乐喂奶瓶一边说:“铁锁也真是的,雪娥哪点不好?不就是没生个带把儿的吗?带把儿的有什么好,就会气人。”庆茂老伴很严肃,是那种高干夫人的严肃,很有内容的。庆茂老伴把奶瓶夹到腋下,腾出手来撩着乐乐的小鸡鸡,说:“乐乐啊乐乐,你说是不是?你就知道吃,吃完就会气人。”还要唱呢,唱的是养闺女的好处:养个闺女就是好西瓜皮也能做个袄冬瓜皮用来缝个袖南瓜瓜蒂钉个扣做完衣裳再嫁人嫁给北瓜做媳妇。她还要把乐乐递给庆书,让庆书先替她抱着,她好进去劝架。还没等庆书反应过来,庆茂老伴就把乐乐塞到了庆书怀里。抱着那软乎乎的东西,庆书就像端着一盘豆腐,顿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了。突然手心一热,吓了他一跳,差点把孩子撂下来。原来是乐乐尿了。他赶紧把乐乐塞给裴贞。裴贞想躲,但庆书有办法治她。庆书凑到她耳边只说了那么一句,裴贞只是愣了片刻,就乖乖地把孩子接住了。庆书说的那句话是:“还是你眼尖,组织上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