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街边捡来的巴黎

你看不见你自己,你所看见的,只是你的影子。

——泰戈尔

柒街边捡来的巴黎

去巴黎能有多难?对31岁的罗小雄来说,不过是分分钟让秘书订张头等舱机票的事情。

但在十几二十年前,去东南亚旅游不难,可要去欧洲美国就不那么容易了。旅游没有放开,通常只有组织指定的公派出境。有人就花高价买商务考察的名额,如果不是商务考察,没有红头文件和公章护航,就要跑断腿开各种证明,要考托福,要找人疏通关系,要天不亮就去大使馆排队面签,被拒的概率也很高。

90年代初,国内经济还刚起步,就算是滨海市这样的一线大城市也遍布着德庆坊这样的贫民窟,贫民们繁茂如同草芥,拿着几百块的工资,携妻带子吃着社会主义最后几炉大锅饭。年轻人想换换口味,去看看父辈们没有看过的新世界,于是很多人倾家荡产把自己扔向了纸醉金迷的美利坚,在那里刷了数以十万计的碗;也有留学生在日本靠背死人给自己挣学费。在日本,人死在高层公寓里后是不能进电梯运下来的,晦气,就靠年轻力壮的外来留学生背。电视里的海外打工者在深夜收工后的厨房里寻出半锅冷饭,没有任何下饭菜,稍微热一热用酱油拌着吃,他们说这里的酱油味道蛮好的。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到2000年,全年全国留学人数也不过三万多,绝大部分都是自费,家境好的去英法美,差一点的去加拿大新西兰,再差点的就只有去马来西亚乌克兰。就算法国一些高校减免学费,留学生再勤俭节约,一年的生活费也要十来万。2000年的十来万够买一间小房子了。雅乐虽然自力更生,也不过是个靠修理摩托糊口的穷学生,去巴黎?那是单靠柴油发动机妄图登陆月球,靠冷兵器梦想称霸全宇宙。

“我可以带她去巴黎。”罗小雄瞄着前面第三排座位上雅乐的背影,很快小声地更正道:“只要她愿意,我可以跟她一起去巴黎。”

“两个人一年就要二十万,留学四年就是八十万……”陌小凯朝天花板翻着白眼算:“你真当你爸爸是开银行的吗?欸……有钱真好,我怎么就没有一个有钱的爸爸。你包养我吧,我跟你去法国。”

“滚——”罗小雄咕哝道,掏出压在法文教科书下的MP3,拽出耳机线偷偷听音乐。

“分一个耳朵给我。”陌小凯低声威胁道,“我干吗要陪你上这种操蛋的法文课?还耽误我自己泡妞。”他伸长脖子环顾教室一圈,没看到一个像样的,又心灰意懒地缩回来:“啧啧啧啧,我还不如去加夜班。”

“得了吧,你那两个师姐师妹我全见过,全都是妖兽,你不过是她们养在洞里的唐僧,想谈情就谈情,想吃肉就吃肉。”

“好歹还有妖精念我,可你不做山贼偏偏要去爱观音。莲花座上可全是刀刃啊,红孩儿。”

罗小雄和陌小凯两人坐在法语班教室的最末一排,花了钱报名进来,可他们哪里会听课,全程都在打嘴仗,不然就趴在桌上昏昏欲睡,趴了两堂课只学会一句法文的“你好”,听起来很像中文里的“笨猪”。

雅乐到底是真爱巴黎,想学法文,还是被那个长得活像金城武的妖精男老师给迷惑住了呢?

邓夕昭老师当真是光芒四射,无论是中文、英文,还是法文,从他口中读出来都显得那么清澈明亮,犹如潺潺流动的山涧,在林间阳光下充满活力地奔腾。或许那就像他的个人意志,并不想要去冲击什么、去摧毁什么,只是欢乐地穿行在大地上,从高山而来,流淌过草地、流淌过峡谷,看见野花,看见繁星,不疾不徐地前行,最终的目的地是大海。巴黎、法国,大概就是他此生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