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初见雪莲多妩媚(第3/6页)

为什么在这一个漫长的顷刻里,他竟产生了一种时光倒流的幻觉?仿佛自己那身三十一岁的硬壳被层层劈裂、剥落,化为灰烬,重新蜕变成一个愤怒又忧郁、柔弱却莽撞的十七岁少年。

我敌人的女儿、义军的女首领、我青春梦境中反复出现的铜镜和火焰、我的女王……

苍茫十年走远,如今的你,又在哪处天涯号令群雄、笑傲天下风云呢?

2000年4月30日礼拜天的下午,罗小雄接到妈妈打来电话,说爸爸在海鸥饭店里摆了三桌酒席,请了很多他的朋友——也就是罗小雄的长辈来替他庆祝十七岁的生日,喊他晚上早点过去。每一年都这样,连儿子的生日也都不肯放过,罗小雄的父亲罗智慧总试图抓住一切机会把儿子推向他苦心搭建的商业舞台,但偏偏罗小雄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舞娘,被一脚踢到舞台中央后,只会在灯光下目空一切,带着一半冷艳一半木然的冷笑睥睨那些满口蜜语、满腹功利的叔伯。

罗智慧不止一次对儿子说:你看看你,你连高中都辍了,也没打算出国留学,如果再不学着点生意,这辈子难道想领去残疾人证吗?

罗小雄懒得同他解释,精神贵族不屑于同一个生意人去解释。他最瞧不起那种为了钱财可以出卖一切的人,也厌倦天朝桎梏般的应试教育。三毛曾经逃学为读书,他的意思其实也差不多,但不想随便讲出来被人揶揄——他可是一个有理想的人,他的理想可是要成为一个震撼文坛的作家、一个特立独行的诗人啊。

舞娘也总有几次拒绝出台的权力。罗小雄决心今晚放爸妈一场鸽子。

空气里已经暗布夏天的味道,金色阳光透过碧绿的梧桐树叶撒落在寂静无人的小街上。罗小雄一边插着耳机用MP3听《攻壳机动队》的原声大碟,一边酝酿感情构思一首关于夏日、森林和深渊的诗。偶尔目光掠过地上婆娑的树影,只见脚下有两条人影。

扭过头就看到身后咫尺亲密紧贴着一个瘦高个子,一只手正从他挎包里轻柔地抽出钱包来。那是个脸上长满了青春痘、年纪同罗小雄差不多的男孩。这一回头,罗小雄吓了一跳,对方显然更紧张,浑身哆嗦了一下。一时之间双方都不知该怎么办好。青春痘男孩捏着钱包的手僵硬了一秒钟,然后讪讪地递回来。罗小雄既没喊也没说话,默默地伸手去接钱包,放在旁人眼里看来,实在配合默契,夫妻出来逛街。

突然听到有人低喝了一声:“豆皮!疯掉啦?”罗小雄这才瞥见几步路远处还站着另外两个人。

被叫作“豆皮”的青春痘男孩一哆嗦,手指用力收紧,罗小雄就没能把钱包抽回来。

街角的两名同伙踱步走过来,一个长发飘飘像山寨版郑伊健,一个又矮又壮像半截炮仗,这么活见鬼的组合通常只有在漫画里才看得到。

耳机里的日本童谣吟唱得像镇魂歌,在音乐伴奏下,一切都像是在演电影,不凑巧的是,主要角色是罗小雄本人。他一只手捏着钱包,一只手还保持着酝酿作诗情绪的酷姿势插在裤兜里,对方挥开膀子抡起四只拳头朝他脸上招呼过来的时候,他只来得及喊了一句“耶——”就被揍倒在地。

罗小雄仰面倒在地上,切身体会到鲁提辖打郑关西第一拳时郑关西的感受——“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钱财乃身外之物,原本犯不着为了钞票去拼命,但被人打得这么狼狈就必须要反抗,这关乎原则和态度。罗小雄挣扎起身,默不作声地朝那三人不慌不忙离开的背影扑去。

销魂夺魄的拳头漫天飞舞。他依稀记得昏过去之前,有人兴高采烈地喊了一句:“耶,MP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