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3页)

白太太苦笑道,「这白家人的脾气,我受了几十年,到如今还有承受不住的时候。何况于你?你心里想什么,我都明白。雪岚就是他父亲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喜欢的时候百般讨好,什么事都肯为你做。一个不好,他翻脸不认人,畜生似的,把人心都踩成肉泥。你不想守着这么个混世魔王,也怪不得你。」

她轻声细语,言辞十分恳切。

宣怀风静静听着,脸上的麻木渐渐消去,露出些思索的意味。

白太太问,「究竟为什么闹到这个光景?」

这个问题,昨夜白太太就已经问过一遍,当时宣怀风不回答,现在也同样不好回答,只是把眼睛垂着,沉默了好一会,忽然问,「母亲刚才说可以安排我走,这是真的?」

白太太说,「我何必哄你。既然说了,我自然会做到。」

宣怀风把牙关咬了咬,「我不想留在这,请母亲成全。」

白太太打量着他的神情,斟酌片刻,低声问,「你是心里有别的人了?」

宣怀风不知为何,心里扑腾一跳,摇了摇头。

白太太问,「那为什么非要走?」

宣怀风想了想,答道,「他太可恶。」

这样一个回答,原本是不足以让人明白的。但白太太却露出很明白的样子,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然后感慨地叹了一口气,说,「你不要动,我去去就回来。」

站起来到门外去了。

不一会,白太太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她把小布包打开,里面有一叠钞票和几十颗金瓜子。

接着,又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写了人名地址的纸条,低声说,「这是我娘家那边的人,白家并不知道他的底细。你把钱带上,衣服就不必收拾了。出门后,按着这个地址找到人,告诉他是大小姐叫你来的。也不要马上出城,在他那躲藏四、五天,再买一张火车票。你家乡是在广州吧?火车票绝不能买去广州的,也不必买太远,譬如天津,那就很好。雪岚知道你不见了,急着找你,必然会马上追出城外。或者他要监视车站,但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总要挑着以为你要去的地方监视。」

宣怀风见了钱和纸条,又见她为自己谋划得如此细致,看来真是一心要帮助自己了。

若是白太太一心劝他留下,他是必定要坚持离开的。然而现在获得一个支持者,而且这支持又带着很果断的行动,他反而犹豫起来,从白太太塞给自己的小布包里捏起一颗金瓜子,在指尖揉来搓去,不知想些什么。

白太太静静地等了一会,不见他有什么行动,便又开口说,「你不必过意不去,我这些天冷眼看,只有雪岚对不住你,没有你对不住他的。他回来这段日子,两次差点死过去,都是你把他从阎王爷那里抢了回来。」

说罢,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透着极大的伤感。

宣怀风听着「两次差点死过去」这话,想起城外的冲天火光;想起白雪岚听说他死去,凄厉嘶吼,当场吐出的那口血;想起白雪岚躺在床上,已经睡沉了,还像孩子一样握着自己的手,无论如何不肯松开。

他和白雪岚大闹一场,且怒且恨且羞,但为着自己的尊严,并不曾落一滴眼泪。这时只听了白太太两句话,想起那不过三、四天前发生的事,生离死别,历历在目,热气往一冲,忍不住眼圈就红了。

再看手里那些钱和白太太给的纸条,想着如今一走,天涯海角,各别一方,白雪岚再可恨,那也是再见不着了。

白太太感叹了片刻,拍拍他的手背,低声说,「你要走,那就快走罢,以后雪岚的死活,只能靠他自己了。」

宣怀风听着这话,仿佛心都扎穿了。本来为着男儿的尊严,在白太太面前强忍的眼泪,这时再也控制不住,直直地坠下晶莹的两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