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主人家此刻的位置,孙副官也是打听过的,此时便引了白雪岚往一处偏厅去。

夜已深了,那偏厅内外却灯火通明。两人走到近处,忽听一个声音喝道,「什么人?」

一个大汉从角落里出来,手里竟是拿着长枪。

孙副官说,「你们少奶奶是不是在里头?我们总长是她亲戚。」

一语未了,偏厅紧闭的门咿呀一声开了。

冷宁芳一脸倦容地从里头走出来,见是白雪岚,只问,「十三弟,你还不睡吗?」

白雪岚说,「听说姐夫有些不便利,我来瞧瞧。」

冷宁芳便沉默了,半晌,低声道,「请你在外头略站一站。」

说完便转身进去了。

再出来时,对白雪岚道,「请进吧。」

白雪岚和孙副官跟着她进去,到了屋里,见并不点电灯,屋子四个角落,每个角落都燃着三四根大蜡烛,虽然光亮,可烛光被窗户透进的风吹着,不时地一晃,总有些让人心里不亮堂。

最上头两张有年岁的太师椅,一张空着,另一张坐了一个干干瘦瘦的老妇人,一把干枯微黄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正紧抿着干巴巴的唇,看一个十七八岁的丫环数钱。

白雪岚知道,这就是冷宁芳的婆婆姜老太了,刚才冷宁芳进来,也就是向她请示了。

白雪岚上前,叫了一声老太太。

姜老太眼皮往上一颤,说,「请坐。」

等白雪岚坐下,她却不急着和客人说话,只盯着那丫环的举动,瞧着她把数好的银元一封一封放到一个黑木箱子里。

半日,那丫环数完了,说,「老太太,数目没错。」

姜老太问,「你数清楚了?」

丫环说,「没错,这已经数三遍了。」

姜老太叫那丫环下去,拿出一把铜锁来,亲手将箱子锁上,抚着黑漆漆的箱盖,这才看向白雪岚,叹着气说,「我们家的事,白十三少也知道了?」

白雪岚说,「听是听说了,只是个中底细,还不清楚。」

姜老太说,「也是我们姜家靠着祖宗余荫,积下一点家私,都落在土匪眼里了。不把我们姜家的肉一刀刀割完,他们是没完的。」

白雪岚听她后头一句话,倒似还有别的事,不由去看冷宁芳。

冷宁芳自进来,敛目垂手站在姜老太身后,不曾说过一个字,见白雪岚瞅她,才轻声道,「十三弟这几年又是留洋,又是在首都当大官,不晓得这边的事。如今时局越发乱了,遍地都是土匪,这一带的富户,几乎家家都被绑过肉票。去年年初,我那小叔子就被绑了,婆婆花了一大笔银元才赎回来。不料今年,我丈夫又被……」

说到这,就停下了。

她揉了揉眼睛,像是泪迷了眼,叹气道,「也是我的命苦。」

白雪岚冷笑,「若是我没来,那大概是姐姐命苦。如今我来了,就是那伙不长眼的土匪命苦了。既然递了要赎金的信来,想必交换人的地点时间都已有了,对方是什么来头,你们大概也知道一点?都说与我听听。」

冷宁芳惊道,「你要做什么?」

白雪岚说,「当然是掏窝子。」

冷宁芳说,「使不得!你要是有个好歹,我不能和舅舅交代。」

白雪岚不以为然,「我自己的命,还用得着你一个女人向我父亲交代?」

目光落到姜老太脸上,又说,「姜家是有些家底,赎金你大概也凑足了。只是这次给了赎金,明年他们恐怕又要再做一票,年年如此,岂不腻歪?对付恶狗,丢骨头是不管用的,拿棍子把它们狠揍一顿,以后它们就不敢乱咬人了。」

姜老太是有些决断的,干枯的手摩挲着装满了银元的光滑的黒木箱面,问,「你这话,我何尝不知道有理。只是白十三少,你姐夫还在他们手里,动起手来,怕他要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