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孙副官把年亮富搓圆按扁,发落完毕,就往公馆深处里去。经过月亮门,远远地看见白雪岚书房里人影一闪,不由留意起来,走近一看,原来是宣怀风在里面,正拿着一份文件在看。

宣怀风见是他进来,便说,「我在房里,实在待得气闷,想着看点公文,打发一下时间也好。」

孙副官说,「这很好,最近衙门里事多,我早忙不过来了。有你帮忙,我也能松快些。只是你身上也穿得太少了。」

宣怀风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着单一件的白衬衣,只说,「这天也不冷。」

孙副官是知道昨日里年宅发生的惨事的,以他对宣怀风的了解,只怕宣怀风一时难以回转得过来,现在看他对寒热不以为然,就知道他表面上看着平静,其实抑郁在心,隐隐躁意无法发泄。

但这又不能明说,如果明说了,万一让宣怀风激动起来,更加不妙。

孙副官不敢露出异态,只当平常一样和宣怀风说话,笑道,「你管它热不热,多穿一件衣服没大碍,若是因为穿少了,不小心着了凉,你能挨板子?挨板子的都是我们。那可不好。」

说着便摇铃,叫一个听差来,叫他给宣副官取一件外套。

宣怀风摇头说,「总长管我也就算了,你怎么也管起我来?」

孙副官说,「这就是你请的那顿大餐的错。有第一顿,自然会有第二顿,第三顿,我不把你照顾好,怎么捣鼓你鼓涨涨的钱包呢?」

宣怀风想起和孙副官,宋壬赏湖景而啖美食的一幕,不禁微笑。

又一想,三人畅谈理想,为国而战,何等热血鼓舞,然而就是那一天,姐姐发现了他和白雪岚的私情,失去了孩子,事情落到最糟的一步。

牵肝扯肺的痛,瞬间就让唇边刚露出痕迹的笑意荡然无存了。

孙副官看他眸色黯淡,忙把出一份公文,塞在他手里说,「你瞧瞧这个,说一说意见。这是很紧急的。」

这样一来,便把宣怀风的注意力给吸引到别处去了。

宣怀风低头,仔细地看了片刻,脸上线条绷紧起来,把文件放在桌上,沉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孙副官说,「英国大使那边早就提出要求,总理一拖再拖,看来是拖不下去了。我得到的消息,英国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要国民政府三天之内给答复。别的人,总长弄死了就弄死了,但纳普毕竟是英国公民。这杀害英国公民的罪名,只怕够麻烦的。」

宣怀风叹了一口气,说,「都是我的错。」

孙副官正色道,「宣副官,如今不是自艾自怨的时候。总长对你如何,你心里有数。他正要对付外头的事,你却这般垂头丧气,要他如何放心?你想,他已经焦头烂额,心力交瘁,难道还要抽出工夫,来关照你的心情吗?」

一番话,把宣怀风说得无法做声。

宣怀风为着姐姐的决裂,一直心乱如麻,强压着胸膛里的悲苦苍凉,幸好孙副官这番金玉良玉,让他生出不能让白雪岚为自己而分神的警惕来。

半晌,宣怀风神色已有些变动,说,「你的意思,我明白。」

孙副官说,「你明白,那我也不多说了。该办的事情,就办一办吧。」

两人把白雪岚名贵的黄花梨书桌,各占了一半,对坐着,就办理起公事来。

听差把宣怀风的外套取了来,宣怀风虽不觉得身上冷,见那听差跑得一头大汗,不忍拂其好意,也就穿了。

白雪岚桌面上待批的文件,他和孙副官一人分了一半,拿着一支钢笔,各自写写圈圈,撰写节略,遇到有拿不准的,就和对方低声商量几句,再往文件上添加意见。

工作确实是治疗坏心情的良药,一旦认真做起事,心情就如风暴终于缓缓远去的海,虽仍难以停止伤心的起伏,却已比风暴骤来时平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