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5/6页)

宣代云见他不做声,不禁问:「怎么了?这菊花不适口?」

白云飞说:「不,不。」

顿了片刻,慨叹着说:「我只在想,一样米,能养出百样人来。有那么些可恨可恶的,又有年太太这种既美又善的。」

宣代云受他这样夸奖,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可当不起这样的话,不过是个终日吃吃穿穿的妇人罢了,现在外头的女子,还有一种有能力的,会到社会上赚钱养家。像我这般安坐家中,不事生产,对社会也无益,是属于老式的旧女子了。」

白云飞说:「若照您这样说法,那像我这样唱戏的人,又对社会有什么益处呢?既不能种出一粒米,也织不出一匹布,不过供有钱人消遣时光而已,更是老式社会的糟粕了。」

宣代云猛听了这一番话,用眼把对面淡雅俊俏的男人一打量,想到他际遇之不佳,倒涌出一股又怜又爱的伤感来,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好掩饰着说:「哎呀,我们怎么讨论起社会这种大题目来?怪无趣的。」

转了话题,问白云飞:「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吗?」

白云飞答道:「下面有一个妹妹,正读书呢。」

宣代云便说:「我小时候,最羡慕别人有哥哥,挨了欺负就可以找哥哥帮忙。可惜,偏我排了老大,下面只怀风一个弟弟。」

白云飞说:「我倒是很羡慕宣副官,有你这么一个姐姐。若我有这么一个,便父母不在了,也不至于到这地步。可见同人不同命。」

宣代云情不自禁,陪他叹了一口气。

两人喝了一会菊花茶,到小花园后练了几句腔子。

白云飞知道她是有身子的,不敢让她多唱,怕伤了气,教了两句就让她歇了,自己倒应了宣代云的请求,给她唱了一支《牡丹亭》里的《写真》。

宣代云坐在铺了褥子的石凳上,略歪着身子靠着清凉圆石桌子,酥手托着腮帮。

阳光透过枝叶零零散散地落下来,照得人好舒服。

优婉腔圆的声音钻进耳里。

「这些时把少年人,如花貌,不多时憔悴了。「

「不因他福分难销,」

「可甚的,红颜易老……」

勘勘一曲,哀哀怜怜,宣代云也要为那杜娘子落泪了。

年家请白云飞过来教唱曲,定的是每次两个钟头。如今请师傅到家里学戏,都按着戏圈里各角的等级,看钟点给钱。有那么一等红角,因为有些身份了,又想着赚外快,去人家家里坐坐,敷衍两三句,常常不到点,得了钱就走了。

白云飞却在这方面甚有操守,说好了几个钟头,必定坐到点的。

因为宣代云不能多唱,时间又未到,他唱过了一曲,仍陪着宣代云,给她细细的讲台步做手。

到后来,倒是宣代云不好意思起来,请他歇一歇,说:「这些功夫,也不是一朝一夕学得会的。我们宅子里刚变了个样呢,还有些西洋玩意,若不嫌弃,赏玩一下如何?」

便邀他在院里厅里四处逛逛看看。

白云飞现在虽落魄,从前却也经历过富贵的,应宣代云之请看了一遭,大大方方的,见到西洋大家具,或中国式的金玉摆设,随口赞叹几句,不过应景儿的事。

在客厅转了一圈,却忽然脚步一顿,脸色动了动。

宣代云见他这样,也留了心,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原来他正盯着古董架子下面一个格子,倒有些怔怔的。

那里头摆的东西,黑乎乎的一团,宣代云拿起来,才弄清楚是个山形笔架。

宣代云笑道:「怪不得,让白老板见笑了。这劳什子也不知道是哪个送的,灰不灰,黑不黑,红不红,古里古怪,看起来不像石头,倒像长了铁锈。我也说它难看,正要收起来放杂物堆里去呢,可巧这几天没空,乱搁这了。」

白云飞怔了一会,才回过神,低声说:「恕我直言,年太太,您可看走眼了,这是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