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斯基摩人(第2/9页)

丽亚尽管戴了头盔,头发还是湿了,她把雨水直甩到玛丽·乔的办公桌上。

“丽亚,小心点,拜托。”

“你的世界是什么呢,玛丽·乔?”

“没时间跟你解释。”

“你尽忙着帮我爹地咯。”

玛丽·乔为斯齐特医生工作了十二年,在楼上的公寓住了十年。丽亚小一点的时候—还是个喧闹、肥胖、烦人却可爱的十来岁丫头的时候—喜欢到公寓找玛丽·乔玩,玛丽·乔只好煞费苦心地确保斯齐特医生频频短暂逗留的痕迹都已消抹干净。如今丽亚对此想必早已心知肚明,只是不曾直接质问过什么。她经常像是试探性地围着这个话题绕圈子。玛丽·乔尽量装作面无表情,却时不时觉得好累。

“不过,你能去趟塔希提,真不赖。”丽亚说,仍旧危险地微笑着,头发和眼睛都闪闪发亮。“你一直就想去那里,对吗?”

“当然了,”玛丽·乔说,“谁不是呢?”

“并不是说他不欠你这一趟哦。我觉着吧,是他对你的奉献作点回报的时候了。”

玛丽·乔不做声,继续填病历。过了一会儿,丽亚平静下来,讨论起了从她爸爸那里弄点钱来修摩托车的可能性—她来诊所就是为了这个。

为什么丽亚,在那些老一套的嘲弄、说教和宣传之外,总能问中个把烦人的问题呢?“你一直就想去那里,对吗?”塔希提,事实上,玛丽·乔想都没想过要去那里。塔希提对她而言意味着棕榈树、红花、碧波翻滚,以及她毫无兴趣的热带的繁茂和慵懒。这份礼物有种缺乏想象力却挺感人的味道,就像情人节的巧克力。

冬天到塔希提度假!我打赌你激动得要跳起来了!

是啊,我当然是!

她告诉病人们、朋友们,还有妹妹们—她疑心他们都觉得她没有真正的生活—她是多么激动。而且昨夜她辗转无眠—如果那也算数的话。今天早上六点不到—似乎是很久之前了—她就站在公寓窗前,从里到外一身新衣,等着出租车送她去机场。一段短暂、颠簸的飞行去多伦多,一段从多伦多到温哥华的长途飞行,然后就上路啦,朝太平洋飞去。在火奴鲁鲁暂停,再然后就到塔希提啦。没回头路可走。

要是希腊就好了。或者斯堪的纳维亚。好吧,或许斯堪的纳维亚不适合这个季节。或者爱尔兰吧。去年夏天,斯齐特医生和妻子去了爱尔兰。他妻子正在“研究”一些爱尔兰诗人。玛丽·乔根本不认为他们会开心。跟这样一个邋遢、乖戾、麻烦不断的女人一起,谁会开心呢?她相信他们喝得不少。他去钓鲑鱼。他们住在一幢城堡里。他们的度假—以及他独自的休假,通常都是去钓鱼—总是很奢侈,而且在玛丽·乔看来,无非都是例行公事,无聊透顶。他的宅邸也一样,还有他的社交和家庭生活—全都一个样,她想,全都是例行公事,无趣而昂贵。

玛丽·乔开始为斯齐特医生工作时,获得护理学位已有三年,不过她手头从没余钱,要还读书贷款,也要帮几个妹妹还。她来自休伦县的一个小镇。她爸在镇上的维修队干活。她妈因为所谓的“心脏病”去世了—后来玛丽·乔才得知,这只是一种心脏方面的小毛病,斯齐特医生可以诊断出来,并推荐手术加以治疗。

玛丽·乔一有足够的钱,就开始整牙。它们让她羞愧。她从不涂唇膏,笑起来总是小心翼翼。她拔掉犬齿,补了门牙。但她仍不满意,于是戴上了牙箍。她计划牙箍一取下,就把头发染成浅色—现在是平淡无奇的褐色—买点新衣服,甚至搬走,换个工作。等牙箍真摘掉之后,她的生活果然不同于以前,不过并非因为这些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