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三卷 陷入泥泞,心却坚贞 十二 外祖父(第2/3页)

这时一种阴森森的变态使这个百岁老人象年轻人一样竖直了身子。

“先生,”他说,“您就是医生,先告诉我一件事,他死了,是吗?”

医生,焦急万分,没有回答。

吉诺曼先生扭绞着双手,同时骇人地放声大笑:“他死了!他死了!他到街垒去让人杀了!为了恨我!为了对付我他才这样干!啊!吸血鬼!这样回来见我!我真是命中遭灾,他死了!”

他走到一扇窗前,把窗打开,好象他感到憋气,面对黑暗站着,向着街对黑夜讲起话来:“被子弹打穿,被刀刺,割断喉头,毁灭,被撕碎,切成碎块!你们看,这无赖!他明知我在等他,我叫人把他的寝室布置好,我把他小时候的相片放在我床头;他明知他随时都可以回家,他明知多少年来我都在叫他回来,每晚我坐在火炉旁两手放在膝上,不知干什么好,他明知我因而变瘦了!这你全知道,你知道你只要回来,只要说一声‘是我’,你便立刻是家中之主,我就会依从你;你就可以随便摆布你的傻瓜爷爷!这你很清楚,但你说‘不,他是个保王派,我就是不回家!’你就上街垒去,怀着恶意去找死!为了对我曾向你说过的有关德·贝里公爵先生的话进行报复!这是何等的卑鄙!您睡吧,静静地安眠吧!他死了。我醒过来发现的就是这么回事。”

医生开始为这祖孙俩担心了,他离开马吕斯一会儿,走到了吉诺曼先生跟前,挽着他的手臂。外祖父转过身来,用好象睁大而且冲血的眼睛望着他,并且镇静地向他说:“先生,我谢谢您,我很安静,我是男子汉,我见过路易十六的死,我能忍受事变,有桩事很可怕,就是想到你们的报纸使一切都变坏了,你们可以有拙劣的作家、能说会道的人、律师、演说家、法庭、辩论、进步、光明、人权、出版自由,而结果是别人就这样把你们的孩子送回家来!咳!马吕斯!太惨了!他被杀了!死在我前面!一个街垒!咳!这强盗!医生,我想您是住在这区的吧?啊!我认得您。我从我窗口看见您的车子走过。我告诉您,假如您认为我在发怒,那您就错了。一个人不能对死人发怒。这未免太愚蠢了。他是我抚养大的孩子。那时我已老了,他还很小。他带着他的小椅子和小铲子在杜伊勒里宫花园里玩耍,为了不受看守人员的责备,他一边用小铲在地上挖洞,我就跟着用我的手杖填洞。有一天他叫道‘打倒路易十八!’就走了。这不是我的错呀。他脸色红润,头发金黄。他的母亲已经去世。您有没有注意到所有的小孩都是金黄色的头发?这是什么原因?他是卢瓦尔省一个强盗的孩子。对父辈的罪行孩子是无罪的。我记得当他只有这么一点高的时候,他说不清d字。他说话的声音又温柔又含糊,使人感到象一只小雀。我记得有一次在法尔内斯的《赫拉克勒斯》像前,好些人围着他,大家都在赞叹,都爱慕他,因为这孩子确实很漂亮!他的容貌就象油画里那样。我对他大声嚷嚷,用拐杖吓唬他,但他知道这是闹着玩的。清早,他到我寝室里来,我叱责他,但他使我感到好象被阳光照暖着一样。对这样的孩子大家毫无办法。他们抓住你,缠住你,再也不放你了。确实,再没有比这个孩子更可爱的了。现在,你们认为你们的拉斐德,你们的班加曼·贡斯当,还有你们的狄尔居尔·德·高塞勒①怎么样?是他们杀了我的孩子!这样是不行的。”

①狄尔居尔·德·高塞勒(Tirecuir de Corcelles,1802—1892),法国政治家,曾任驻梵蒂冈大使。

他走近面色惨白仍然一动不动的马吕斯。医生也回到了病人的身边,外祖父又开始扭绞他的手臂。老人家苍白的嘴唇机械地颤动着,吐出一种难以听清的象临终咽气时的话:“咳!没良心的东西!啊!政治集团分子!哼!无赖汉!九月虐杀王党的人!”他用一种临终的人的轻声在责备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