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卜吕梅街的儿女情和圣德尼街的英雄血 第八卷 欢乐和失望 一 春光好(第2/3页)

他们谈的是些什么呢?只不过是些声息。再没有旁的。这些声息已够使整个自然界骚动兴奋了。我们从书本中读到这类谈话,总会感到那是只能让风吹散的枝叶下的烟雾,而里面的巨大魔力却是难于理解的。你从两个情人的窃窃私语中,去掉那些有如竖琴的伴奏、发自灵魂深处的旋律,剩下的便只是一团黑影,你说,怎么!就这么点东西!可不是,只是一些孩子话,人人说了又说的话,毫无意义的开玩笑的话,毫无益处的废话,傻话,但也是人间最卓绝最深刻的话!唯一值得一述也值得一听的话!

这些傻话,这些浅薄的语言。凡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人,从来没有亲自说过的人,都是蠢材和恶人。

当时珂赛特对马吕斯说:

“你知道吗?……”

(他俩既然都怀着那种绝无浊念的童贞情感,在这一切的谈话中,又怎能随意以“你”相称,这是他和她都说不清楚的。)“你知道吗?我的名字是欧福拉吉。”

“欧福拉吉?不会吧,你叫珂赛特。”

“呵!珂赛特,这名字多难听,是我小时人家随便叫出来的。我的真名是欧福拉吉。你不喜欢这名字吗,欧福拉吉?”

“当然喜欢……但是珂赛特并不难听。”

“你觉得珂赛特比欧福拉吉好些吗?”

“呃……是的。”

“那么我也觉得珂赛特好些。没有错,珂赛特确是好听。你就叫我珂赛特吧。”

她脸上还漾起一阵笑容,使这些对话可以和天国林园中牧童牧女的语言媲美。

另一次,她定定地望着他,喊道:“先生,您生得美,生得漂亮,您聪明,一点也不笨,您的知识比我渊博多了,但是我敢说,说到‘我爱你’这三个字,您的体会却比不上我!”

马吕斯,在这时候,神游太空,仿佛听到了星星唱出的一首恋歌。

或者,她轻轻拍着他,因为他咳了一声嗽,她对他说:“请不要咳嗽,先生。我不许人家在我家里不先得到我的同意就咳嗽。咳嗽是很不对的,并且叫我担忧。我要你身体健康,因为,首先,我,假使你身体不好,我就太痛苦了。你叫我怎么办呀!”

这种话地地道道是只应天上才有的。

一次,马吕斯向珂赛特说:

“你想想,有一段时间,我还以为你叫玉秀儿呢。”

他们为这话笑了一整夜。

在另一次谈话中,他偶然想起,大声说道:“呵!有一天,在卢森堡公园,我险些儿没把一个老伤兵的骨头砸碎。”

但是他立即停了下来没往下说。要不,他便得谈到珂赛特的吊袜带,那在他是不可能的。这里有一道无形的堤岸,一涉及到肉体问题,自有一种神圣的畏惧心使这天真豪迈的情人向后退缩。在马吕斯的想象中,他和珂赛特的生活,只应是这样而不应有旁的:他每晚来到卜吕梅街,把那法院院长铁栏门上的一根肯成人之美的老铁条挪动一下,并肩坐在石凳上,仰望傍晚时分树枝中间的闪闪星光,让他裤腿膝头上的褶纹和珂赛特的宽大的裙袍挨在一起,摸抚她的指甲,对她说“你”,轮番嗅一朵鲜花……天长地久,了无尽期。这时,朵朵白云在他们的头上浮过。微风吹走的人间梦幻常多于天上的白云。

难道在这种近乎朴拙的纯爱中,绝对没有承颜献媚的表现吗?不。向意中人“说奉承话”,这是温存爱抚的最初形式,是试探性的半进攻。奉承,具有隔着面纱亲吻的意味。在其中,狎昵的意念已遮遮掩掩地伸出了它温柔的指尖。在狎昵念意的跟前,心,为了更好地爱,后退了。马吕斯的甜言蜜语是充满了遐想的,可以说,具有碧空的颜色。天上的鸟儿,当它们和天使比翼双飞时,应当听到这些话的。但这里也杂有生活、人情、马吕斯大大的坚强的自信心。那是岩洞里的语言,来日洞房情话的前奏,是真情的婉转披露,歌与诗的合流,鹧鸪咕咕求偶声的亲切夸张,是表达崇拜心情的一切美如花团锦簇、吐放馥郁天香的绮文丽藻,是两心交唤声中无可名状的嘤嘤啼唱。